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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刚过完48岁生日的张艺谋,陷入了人生和电影创作的双重瓶颈。
彼时的他虽然已与巩俐分手3年,期间也拍出了“非常规”都市喜剧佳作《有话好好说》。
但失去了这样一位最懂自己的女演员,尤其是想到曾经相恋8年的伴侣转眼间嫁为人妻,这种痛感还是久久挥之不去。
看着巩俐和其他导演合作越来越默契,张艺谋也在积极求变。
他决定振作起来,重回乡土。
而在看过施祥生的小说《天上有个太阳》后,张艺谋立时被打动,他决定以此为基础,拍一个农村教育题材的故事。
电影名字就叫《一个都不能少》。
01
这样一个题材,看着简单,却也并不好拍。
张艺谋见过原汁原味的农村人,见过他们在黄沙漫天中的蹒跚身影,晓得他们说话时带着口音的抑扬顿挫。
所以,哪怕是微笑时脸上浮现的两团红,要求严苛的张艺谋也要尽力去打磨出那份真实。
但这太费心,也太费时了,毕竟不是演员都有巩俐的天分。
思来想去,张艺谋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直接去农村选地选人,打造一个全员非正式演员的团队。
这话说来容易,但做起来却难,光是选女主角就要费不少功夫。
首先得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女孩,一举一动都要透露恰到好处的自然,还得不能怯场,对大大小小的机器拍摄能够适应。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定的表现力,将最纯粹的一面展现在镜头前。
但是大多数的农村女孩儿胆子都很小,一看到生人,她们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不住闪躲。有的女孩子倒是胆子大,不过一坐在摄影机前,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更遑论说词接戏了。
所以,选来选去,这女主演还是没能定下来。
就在这时,副导演郦红发现了一对符合他们要求的双胞胎姐妹。
刚见到这两姐妹的时候,姐姐魏敏芝正在喂猪,两个脸蛋红彤彤的,像夕阳不小心落在女孩脸上的余晖。
郦红上去跟她们搭话,问她们叫什么名字,会不会唱歌跳舞。
妹妹魏聪之比较腼腆,躲在姐姐身后不说话,敏之倒是胆子大,不仅接茬了,还现唱了一首《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小姑娘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唱的歌每一句都不在调子上,搭配着她自编自演的“印度舞”,整个场面都有些滑稽。
但就是这份直爽和胆大打动了郦红,她看着小女孩的眼睛,认真地问她敢不敢演电影。
魏敏芝想都没想就说敢,她或许连演电影的具体含义都不清楚,但只要是新鲜有趣的事,她就敢去做。
魏敏芝就这样加入了女主角的海选,张艺谋见过后,对她很满意,但他还是有些犹豫。
因为重重遴选后,包括魏敏芝一共留下两个女孩子,另一个的分数还要比魏敏芝高些,但魏敏芝的气质又很贴合剧本,一时间剧组主创陷入了两难。
张艺谋想了个主意,他给她们出了最后一个题,让她们俩都站在大街上喊,谁喊的好就选谁。
高分女孩儿鼓足了勇气,可终究还是脸皮薄,做不到在大街上大喊大叫。
魏敏芝却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尴尬的事,她站在街口,每一声都喊得清澈响亮。
张艺谋高兴极了,当下就定了魏敏芝作女主角,电影《一个都不能少》也得以正式开机。
02
就像魏敏芝饰演“魏敏芝”一样,电影里每一个角色都只有一个表演目的,那就是饰演自己。
老村长就是老村长,学生张慧科、明行光等也都是用着自己的名字。
张艺谋在开拍之前从来不会要求他们必须怎么做,必须说什么,他只是为他们提供剧情脉络,具体的全靠大家自己按照语言习惯理解发挥。
也正因如此,电影从头到尾都格外真实,仿佛就是在一个普通的乡村发生的一件普通小事。
电影开场,第一个出现在镜头前的就是农村铺天盖地的黄土黄沙。
不远处,几块黄土糊成的围墙摇摇欲坠,围墙里是破败不堪的水泉小学。
不过孩子们倒是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差劲,他们就像世界上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样,摇头晃脑地读着一篇自己不太理解的课文。
就像学校只拥有一个小破教室一样,学校里也只有一个可以托付的老师。
高老师在这儿待了几十年,头发花白,心里一腔热忱。
但热忱不能当钱花,也不能让他拥有分身术,一半回去伺候卧病在床的老娘,一半留下照顾放心不下的学生。
村长体贴高老师的难处,帮他找了一个代课女老师——一个十三岁的小娃娃。
虽然听着不太靠谱,但这女娃好歹读过几天书,有她带着,不至于让孩子们这一个月都被荒废。
但临走时,高老师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让魏敏芝好好留住孩子们,“一个都不能少”。
村长给的薪水是50块,魏敏芝执着于这些钱,追着三轮车确认村长不会反悔。高老师也看懂了女孩儿的心思,答应如果孩子们一个不少,他自己还会再贴十块。
有了这60块的保证,魏敏芝才放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当起了小魏老师。
03
她文化水平有限,授课经验为零,就连跟孩子们交往也只会用蛮横的态度。
孩子们当然也不服她,上课捣乱者不知凡几,其中最调皮的,当属孩子王张慧科。
张慧科上课乱跑,又不服管教,争执间更是踩坏了高老师珍爱的粉笔。
最关键的是,当魏敏芝把女学生明行光藏起来,不让她被城里来的体育老师带走时,张慧科用两根圆珠笔的价钱就将明行光的藏身之处卖给了老村长。
明行光被小汽车载去城里了。小魏老师在山坡上不要命地追,跑红了脸,摔伤了腿,都没能将她抢回来。
村长说,明行光去城里是好事。魏敏芝将信将疑,看孩子时也更加小心。
不过,老师这个身份给她的考验不止于此。毕竟,她最大的任务是给孩子们传授知识。
但她能力有限,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将高老师临走前留下的课本一篇篇摹在黑板上。
孩子们吵嚷着说自己看不懂,她没辙,只能用生硬的态度逼着他们抄。
但抄着抄着,学校里的空位置又多出一个。
魏敏芝闯到村长家,质问他张慧科去了哪里。
那个调皮的孩子王,父亲早亡,母亲卧病,七八岁的年纪竟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母亲起床都费力,只能让他跟着大些的孩子去城里赚钱还债。
魏敏芝不肯死心,带着同学们做起了算术题。去城里的车票是三块,她来回寻一次张慧科,一共需要几块?
孩子们纷纷举起小手,九块,他们都会算。
魏敏芝没钱,一块也没有。
同学们想了个办法,去工厂里帮人搬砖赚钱。打定这主意,小魏老师就牵着自己手上的大孩子、小孩子发起行动,一帮人灰头土脸,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
砖厂老板是个善人,哪怕他们不请自来破坏了他的砖,他也没多埋怨这帮孩子,反而给了他们十五块。
魏敏芝高兴极了,用多出来的钱为大家买了两罐可乐,一人尝一口。可乐罐从一双小手传到另一双小手,最后传到魏敏芝手上。
好奇怪的味道啊,麻麻的,是他们从未尝过的滋味。
可他们高兴的太早,实际车票钱比这群小孩猜测的要高得多,单程就得20,魏敏芝想带张慧科回家,一共需要六十块。
六十块,多么庞大的数字。
同学们在黑板上列下一串又一串式子,得出的结果是他们埋在砖厂一整天也搬不完的砖。
魏敏芝只能去混车。
上车容易,下车更容易——她被售票员赶了下来。
头脑还来不及思考,双腿就已经踏上去城里的路。
她决定一路走过去。
04
执着的人不见得就会有好运,魏敏芝走了一夜,却只得到张慧科走丢的消息。
那个男孩早在来到城里的第一天就消失在火车站里,带他来的大孩子没精力管他的死活,找了一会儿就自己离开了。
小魏老师却不肯放弃,她先是求火车站的广播员帮她播报,无果后又拿身上所有的钱换了笔墨纸张,跪在长椅上写了一大摞的寻人启事。
可她的寻人启事既没联系方式又没张慧科的照片,小魏老师没办法,只能抱着这一摞废纸找别的出路。
好心人告诉她,城里有个电视台,电视台的台长是最神通广大的,找人一找一个准。
魏敏芝走到电视台,门口的接待员冷冷地告诉她,想找人要有证件和钱,她什么都没有,连进入的资格都达不到。
小魏老师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那未曾谋面的台长身上。
此后的两天里,魏敏芝一直守在电视台门口,困了就窝在墙边睡一觉,饿了渴了就喝门口的自来水。每见一个人就冲过去问一句:“你是台长吗?”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拥有柔软的心肠。
魏敏芝在接待员看来近乎愚蠢的执着,终于打动了一些人。他们将魏敏芝的存在告诉了台长,为了帮助她,有人提议让魏敏芝上电视台最火的节目。
既能帮小魏老师找人,又能通过这次事件引起社会舆论,为节目造势,台长很快就答应了这个提议,并以最快的速度安排魏敏芝上了电视。
节目中,主持人几次将话头抛向魏敏芝,她却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最后,主持人引导她对张慧科说话,小魏老师才终于委屈地哭出声,一遍一遍地问张慧科在哪儿。
在群众们的帮助下,讨了好几天饭,浑身脏兮兮的张慧科终于被找到了。
05
大众愿意相信的永远只有眼前的幸福和美好,所以有人说,张艺谋的这部电影是在揭我们不愿意去正视的疮疤。
它们隐藏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在那网络无法触及的地方,在那连房屋都摇摇欲坠的大山里。
张艺谋用一种直接的方式将它们表现了出来,他的行为称得上是一名良心电影人,但从现实来看还是收效甚微。
尤其这看似浪漫圆满的结局更是掩盖了一些现实中无法遮掩的苦痛。
所以从头至尾,这部电影改变的都只是魏敏芝的命运而已。
因为这部电影,14岁的她脱离了喂猪的农女身份,被善心人资助,入读更好的学校。
不过张艺谋接受采访时,也坦诚魏敏芝相貌、身材不算出众,教育和专业背景也不够强,劝她不要娱乐圈。
但演完电影后的魏敏芝显然不甘心就此停止,完成基础学业后,她尝试考北京电影学院,但未能成功,最后执拗的她还是考入了西安某所院校影视传媒学院编导专业,后来又出国留学。
2008年,魏敏芝和认识两年的刘锦辉在美国携手步入婚姻殿堂,如今孩子也都十岁多,曾经的一些执念应该也已经放下了。
虽然因为这部电影,她受到社会和媒体的广泛关注,还被戏称为“最丑谋女郎”。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特殊身份还是为她以后的人生之路打下了厚实的基础。
而其他人仍然在破败的黄土小村里过着“命中注定”的人生,没有人知道他们贫瘠匮乏的人生会不会有机会改变。
魏敏芝终究只是幸运儿。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能改变命运的,只有知识。
《一个都不能少》,于1999年上映后,一举拿下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鸡奖,百花奖,等大奖,凭借此片,张艺谋也再次找回了拍电影的感觉,王者归来,重回巅峰。
文/皮皮电影编辑部:是吃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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