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蚊子扮演者 文静

24日，宋丹丹正式从北京人艺退休，这届观众对她的印象要么是白云黑土的小品印象“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公鸡中的战斗机”，要么是家庭情景喜剧中的刘星他妈、更早一些的《我爱我家》，事实上，将时间线往前回溯，当年的宋丹丹可并非如此。

早在1986年，宋丹丹主演过一部《月牙儿》，改编自老舍先生的同名小说，讲述母女二人不幸沦落风尘的凄惨故事。

电影里汇聚了大批熟悉的面孔，比如斯琴高娃、雷恪生、廖京生、葛存壮（葛优父亲）、管宗祥（管虎父亲）等等。

戏里宋丹丹饰演的韩月容，则和我们熟悉的“喜剧版宋丹丹”完全判若两人。

老舍先生这版《月牙儿》，发生在民国初年，韩月容幼年丧父，母亲（斯琴高娃饰）带着孩子改嫁车夫，新的一家三口虽然生活贫寒但幸福温馨，可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车夫亡故之后母女二人的生计又成了问题。

斯琴高娃饰演的韩妈妈，并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角色，相反她很勤劳也很能吃苦，但在那样的乱世荒年之中，“勤劳”显然不足以保障一个一无技能二无文化三无背景的女人的生计。

某天韩月容放学回家，一切都变了。母亲为了能继续供她读书，走投无路沦为暗娼。

彼时韩月容的反应，是不齿、伤心，甚至有仇恨。她一怒之下离开家，搬到学校居住，帮忙打扫卫生收拾干活、抵扣伙食费。

那个时候的韩月容，还活在天真理想的次元里，学校对她而言是穷苦孩子向上晋升的唯一阶梯、是未来的无限可能；而被留在身后的家中的小破屋，则是她以为能逃离的可怕现实。

毕业之后，韩月容没能找到工作，遇到了一个看似“救赎”的男人，文质彬彬、衣冠楚楚，给了她一个美好新生活的镜花水月般的梦。

很快，男人的妻子找上门，他所说的单身是假，情意是假，所谓好生活不过是被骗的一场桃色故事。

无家可归的韩月容去餐馆应聘，她宁可做搬凳子擦桌子的苦活儿，但不三不四的恩客们看上她，一番争执鱼死网破之后，她连擦桌子的活都找不到了。

兜兜转转走投无路的韩月容，带着无奈和恨意，走上了一条“就要卖肉”的道路，做起了皮肉生意，和当年的母亲一样沦为暗娼。

这条她曾经不齿、厌弃的道路，最终同样成为了她自己的不幸归宿。

都说不幸的故事有千万种模样，但《月牙儿》里母女两代人轮回般的悲剧，却有着相似的面孔。

那些本欲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女子、最后沦落风尘泥沼中，大抵是因为乱世荒年家境贫寒、因为出身低微无钱习得技能、因为遇人不淑、风霜刀剑严相逼。

乱世底层的人们谋生不易，孤寡的女人们尤其不易。

这场不幸殊途同归的悲剧中，母女二人两次隐瞒着对方的悄悄探望、特别动人。

一次是韩月容仍旧在学校，母亲来探望她她不肯见，发现自己的单薄行李中藏着母亲偷偷放下的钱。

一次是韩月容已经沦落风尘，得知母亲年老已经沦为乞丐，找到她藏身的破旧地方、远远偷看着她，在她的破瓦罐和镜子下、偷偷藏了一点钱。

说爱恨太奢侈，饭都吃不饱的两个人，对彼此最深切的惦念，就只能通过那几文钱来传递。

值得注意的是，电影处处是苦难基调，但对悲情的表达也相对克制。

韩月容生病独自躺在老旧屋中，母亲偷偷来探视，没敢进门、隔着窗户看她。

被发觉之后二人抱头痛哭。

这样的场景，非常值得浓墨重彩上特写大拍特拍了吧？

但电影没有，反而将雪中痛哭的二人放置在画面的一侧，二人所占画面比例甚至没有超过三分之一。

视觉主体部分是纷纷扬扬的洁白大雪、落在贫穷窄小的院落中。

白茫茫落了一地真干净。

《月牙儿》中宋丹丹刚上线的时候，是少女时期韩月容的第一次亮相。

和童年版本的小演员区别很大，从一群学生中走过来，穿着素净又雅致的学生装束，文静、娟秀。

遇人不淑被已婚渣男欺骗之后，她依旧蒙在鼓里，以为自己过的是岁月静好的小日子。

对方妻子找上门，她丝毫不知情，温和有礼接待对方。

无论是自己在学校半工半读时的上进模样，还是这份沉静温婉的宁静基调，都和后期沦落烟花做暗娼时非常不同。

世事难料，韩月容再度遇到已婚渣男，对方仍旧在骗无知女学生，领着一位斯文乖巧的女孩子、装模作样在咖啡厅里风花雪月。

韩月容风尘气满满挥舞着手绢上前，好心解救女学生“你不知道他已婚吧，他老婆正满世界找他呢”。

渣男掏出钱包问韩月容你想要多少钱，韩月容扔下的话，教科书级别的解气“钱您自己留着买棺材吧”。

说来讽刺，看似不得体、不入流、不堪的风尘之姿，却终于做出了正确的惩罚和救赎。

此前在酒馆打工、负责擦桌子端盘子的时候，被迫去陪意图不轨的客人，她头不敢抬、眼不敢看，抗拒的勇气都深藏在恐惧的举动之下。

沦落风尘之后，她举动上再无昔日纯良质感，大咧咧火辣辣特别豁的出去。

遇到彪悍的看似黑帮分子，对方不给钱、还一个大巴掌扇过来，彼时的韩月容早已不再是唯唯诺诺的小姑娘，甚至比暴徒更凶悍。

皮肉生意的残酷、羞辱、痛苦，渐渐被她消化为麻木之后醉生梦死的荒唐快乐。

昔日白月光的女孩，如今成了真正的蚊子血，每一步都是难言的爱恨绝望。

电影中韩月容发觉自己被已婚男欺骗之后，走投无路遇上了一位昔日大婶，大婶和她说的一段看似家常的话语，非常动人。

大婶说有天三更半夜你妈来敲门，她说在街上看见你了，穿得挺好坐着车、还挎着一个很时髦的小包。

彼时母亲对女儿“过得好”“终身有托”的欣慰感，对应的其实是她凄惨被骗被愚弄的残酷真相，这一段电影没有拍具体的坐车场景、深夜敲门场景，但这场看似平平淡淡的隔壁三姑六婆般的转述，恰恰最有对比出的深切情感力量。

《月牙儿》里韩月容数次重复老舍先生小说中的话语，天上的月牙儿那么冷。

缺月也总会圆，但愿所有流离失所的灵魂都能找到温暖的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