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童的扮演者

戏中亦带茶叶香

——茶与戏曲的渊源

汪鹤年

在中国历史上，茶与戏曲的结缘由来已久。而且，其民间化特色尤其鲜明。

茶与戏曲的结缘，最初是从茶坊（也称作茶楼、茶肆）开始的。据可靠的文字记载，至迟在宋代，一些茶坊就成为以品茗为引子，以戏曲欣赏或自娱自乐为主体的文化娱乐场所。当时的茶坊种种色色，其中，就有一种以饮茶为由，招揽都人子弟习学戏曲、乐器，以多赚茶钱的“人情茶坊”。宋人耐得翁《都城纪胜》对此类茶坊就有这样的介绍：“茶楼，多有都人子弟占此会聚，习学乐器，或唱叫之类，谓之挂牌儿。人情茶坊，本非以茶汤为正，但将此为由，多下茶钱也。”

人情茶坊

明清时期，在茶楼（一般统称之为“茶园”或“茶楼”）进行戏剧演出已经成为很普遍的事。这些戏曲演员演出的收入，由茶馆支付。也就是说，这些茶馆的收入是以卖茶为主；只收茶钱，不卖戏票，演戏是为娱乐茶客和吸引茶客服务的。

茶楼里的戏剧演出

如清代北京最有名的“查家茶楼”、上海的“丹桂茶园”、“天仙茶园”等等，均是此类演出场所。这类茶园或茶楼，一般在一壁墙的中间建一台，台前平地称之为“池”，三面环以楼廊作观众席，设置茶桌、茶椅，供观众边品茗边观戏。

查家茶楼是北京有文字记载可考的最早的营业性茶楼，位于繁华的前门外。原为明末大盐商查氏的私人花园。清康熙年间改为茶园对外营业，初名查家茶楼、查家楼，后改称广和茶楼。康熙曾到此看过戏，并赐台联：“日月灯，江海油，风雷鼓板，天地间一番戏场；尧舜旦，文武末，莽操丑净，古今来许多角色。”查家茶楼中的座位，大都为长桌长凳，且两两相对，客人们比肩而坐，便于品茗。以此茶楼的当年布局来诠释旧时茶与戏的关系，这可算是绝好的样板。

品茗演剧两不误的茶楼

如果说在茶楼里，茶与戏剧的结缘，还只是一种外在形式的黏合，似乎有一种“两张皮”之嫌疑，那么以茶为题材和素材的戏剧，就称得上是两者真正的结盟了。而这种情况的出现，至迟是在明代的戏剧舞台上。

明朝著名戏剧家汤显祖在其代表作《牡丹亭》里，就有许多表达茶事的情节。如在《劝农》一折里，杜丽娘的父亲、太守杜宝在风和日丽的春天下乡劝勉农作时，就听到农妇们一边采茶一边唱道：“乘谷雨，采新茶，一旗半枪金镂芽。［呀，什么官员在此？］学士雪炊他，书生困想他，竹烟新瓦。”杜宝目睹农妇们采茶如同采花一般的情景，不禁喜上眉梢，答道：“不是邮亭学士，不是阳羡书生，是本府太爷劝农。看你妇女们采桑采茶，胜如采花。有诗为证：‘只因天上少茶星，地下先开百草精。闲煞女郎贪百草，风光不似斗茶清。”

牡丹亭

在明代传奇作品《鸣凤记》中，茶也成为戏中人物借题发挥的极好由头。其第五出“忠佞异议”一折中，杨继盛便趁吃茶之机，对奸雄赵文华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嘲讽——严嵩死党赵文华假意为杨继盛奉茶道：“这茶是严东楼见惠的，何如？”杨冷冷地回答：“茶便好，只是不香。”赵回道：“香便不香，到有滋味。”杨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恐怕这滋味不久远。”可说是句句带刺，针针见血，有力地烘托出杨继盛的铮铮铁骨。

鸣凤记

源远流长的中国茶文化，甚至造就了一个独立的剧种——采茶戏。这种由民间歌舞演变成的采茶戏，不仅成为我国，也是世界上唯一由茶叶文化派生并日渐形成的一个独立剧种。

采茶戏的前身是一种流传于广东、广西、江西、福建、浙江、江苏、安徽、湖南、湖北、云南、贵州等中国南方产茶区的民间歌舞。亦称“采茶歌”、“茶歌”、“唱采茶”、“灯歌”、“采茶灯”、“茶篮灯”等。

关于采茶歌的最早记载见于明王骥德的《曲律》，据说是由南曲演变而成：“至北之滥，流而为《粉红莲》、《银纽丝》、《打枣杆》；南之滥，流而为吴之《山歌》，越之《采茶》诸小曲，不啻郑声，然各有其致。”

采茶戏

明中叶以后，采茶歌在民间灯彩及其他艺术形式的影响下，进一步发展成以纸扎茶篮等作道具，边唱边舞的采茶灯，又叫“茶篮灯”。当时，盛产名茶的赣南安远县九龙山茶区，茶农为了接待粤商茶客，常用采茶灯的形式即兴演出以采茶为内容的节目。

采茶灯

明末清初，南方的广东一带，连歌带舞的《十二月采茶》已成为春节期间重要的节目内容之一。清初屈大均《广东新语》对其有过这样的描述：“而采茶歌尤善。粤俗，岁之正月，饰儿童为彩女，每队十二人，人持花篮，篮中燃一宝灯，罩以绛纱，以絙为大圈，缘之踏歌，歌《十二月采茶》。”清朝吴震方《岭南杂记》中的相关记述更为详尽：“潮州灯节，有鱼龙之戏。又每夕，各坊市扮唱秧歌，与京师无异。而采茶歌尤妙丽，饰娇童为采茶女，每队十二人或八人，手挈花篮，迭进而歌，俯仰抑扬，备极妖妍。又以少长者二人为队首，擎彩灯，缀以扶桑、茉莉诸花。采女进退行止，皆视队首。至各衙门或巨室唱歌，赉以银钱、酒果。自十三夕至十八夕而止。余录其歌三首，有曰：‘二月采茶茶发芽，姐妹双双去采茶。大姊采多妹采少，不论多少早还家’；‘三月采茶是清明，娘在房中绣手巾。两头绣出茶花朵，中央绣出采茶人’；‘四月采茶茶叶黄，三角田里使牛忙。手挈花篮寻嫩采，采得茶来苗叶香’。颇有《前溪》、《子夜》之遗。”

这种由数名至十数名身着彩服，手拿道具的儿童，以载歌载舞的形式表演的集体歌舞，也就成为采茶戏的前奏。当其配以自己的曲牌、曲调和唱腔，加上乐器的演奏，又以自己独特的表演形式进行表演的时候，也就具备了戏剧的雏形。

早期采茶戏表演的内容多为种茶、制茶的劳动过程，舞蹈动作一般也以模拟采茶劳动中的动作为主，故其风格独具，依稀带着泥土的芳香。但随着时代的演进，其表演题材和内容日渐丰富起来，她也就渐渐褪尽其“茶”的色彩，成为一种有人物和故事情节的民间小戏。由于它一般只有二旦一丑，或生、旦、丑三人的表演，故又名“三角班”。但在习惯上，人们仍将这种广泛流行于江西、两湖、两广和安徽、福建等地的地方剧种称之为采茶戏。而且，因其流行的地区不同，而被人们冠以各地的地名来加以区别：如广东的“粤北采茶戏”，湖北的“阳新采茶戏”、“黄梅采茶戏”、“蕲春采茶戏”等等。至今，她仍在地方戏剧舞台上焕发着独有的光芒，依稀散发着悠远而淡雅的茶香。

黄梅采茶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