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墙之隔的那瀑紫藤萝开得正盛,白日里直把小张惹得闹心。一到傍晚,黛色笼了四周,也将后墙涂抹了一层绛紫色。小张倒希望老李的脸色如这般颜色,可是事与愿违。老李如一张蜡像,通过嘴唇的翕动以及眼神的扑朔,能看出他是一个活物。
天热,外面没有一丝风。山里的清凉都到哪里去了。他对床上的老李说。老李的嘴巴张翕一下,并没有任何声音。前两日,他还能滔滔不绝。今日,似乎神经麻痹了他的整个语言神经。不过,眼神还在,尽管不很犀利,恍惚中的那道微光已经完成了他与小张的一次对话。
桌上的鸡蛋糕一点没有动。老李也是纹丝不动。这一段时间,他都是遵照老李的要求到镇上购买这种鸡蛋糕。前几天,老李还对鸡蛋糕的样式与口味充满了挑剔。小张心想,能给你买来就已经不错了,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有本事,让别人买去,惹烦了,小爷我才不侍候。老李不喜欢那种桃形的鸡蛋糕。他说,虽然个大,里面加入的添加剂多些,并且口感不好。因此,他一个都没有吃。小张把它们全部给了孩子们。孩子们从不挑食,一个个像小老虎。老李紧蹙眉头,有些埋怨小张没有将事情办好。无奈,小张极不情愿再次到镇上去,他一连购买了五种蛋糕,一样样展示给老李。老李在第三款鸡蛋糕面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一连吃了三个。这是最近他最大的饭量了。小张欢喜,身体伸展了一下。他断定,这样下去,也许老李的身体能恢复起来。
外面暗淡些许,里面阴沉个满天。小张开了灯。右臂处的玻璃窗已经很久没有擦,油腻和灰尘凝结在一起,有不断扩大的趋势。孩子们起先不敢进来,总是在外面透过这张窗向里望。无论是白日,还是黑夜,或者里面开着灯,他们在外面也不能清晰得看到里面的一切。
灯光不是很光亮,老李也不需要光亮。小张戴上口罩,手上也套上胶皮手套。因为他闻到恶臭的气味。他掀开老李的小腿,猜测没错。这不是一个人的活,原本他希望孩子们来帮忙,一是孩子们需要复习,明天要中考了;二他有些迷信,怕某些污秽的东西沾染了孩子们;三他不想孩子们勉强做某件事,除非他们自愿如此。他去唤隔壁二婶,白日里,二婶说过需要她帮忙说一声。现在正是时候,他走出去了。很快到了隔壁,他冲着黄昏的窗光小声唤了一声。二婶没有答应,但是她在唤二叔。显然二叔满是牢骚,让他死好了,世上没有一个人能说他一个好来!小张,你也别忙乎,一天的课程挺累得,晚上还要辅导几个没有爹娘的孩子。这样的鸟人死了,没有人会同情的,阎王爷那里不会怪罪你!
小张听到这里,几秒钟的停顿,他再唤一声二婶。二婶显然急了,连呵斥带辱骂了二叔两声。二叔才不情愿走出那间平房。二叔望着瞪大眼球的老李道,人家小张比你儿子都儿子,你那亲儿子怪好,混发达了,不念老爹了!我看这心都被狗吃了。老李想说话,但是有气无力。只是眼睛努力着,似乎让它犀利些。不过,二叔并不关注他。他有忌讳的,外人不能与濒临去世的人对视,如果他记恨你,那双眼睛盯着你的时候,你的影像会成为一个记忆被他带到另一世界,想想都是可怕的事情。此时,二叔心稍安些,他道,老李,放心地去吧,街坊邻居我都招呼好了,绝不会狗拉猫拽的,风风光光送你一程,让我孙子强子登辕喊话,让强子给你打影子旗。他说了不少,小张不经意发现老李的眼睛歪向他了。那是一种什么表情,他见识过,一时想不起来。
一切收拾停当。老李闭上眼睛昏睡。二叔见小张在小院里洗污物。他说,小张,你哪像个城里人!小张直摇头,微笑不语。二叔希望听到他说些什么,哪知小张似一个沉默的棒槌。二叔走了,临走的时候说也就这一两天,兴许是今夜,陪他一夜吧,权当他是你爹。来世他们李家人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小张依然不语,他将污物走了两遍水。热,他彻底地洗把脸,没有找毛巾,脸庞在两侧的臂膀上蹭了一下。
小张转过身,这样他面对这座老房子了。墙是单壁,房顶的瓦呈灰色,唯独能带来些许生机的就是爬满整个世界的紫藤萝。幸好老李之前没有清除它们的决心,否则一切光秃秃的,更增添了荒凉。四周光线更深了一层,将窗玻璃涂成了墨水。他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茶香来,当然还有香烟的味道,他会将两支香烟夹在耳根后,吞云吐雾地摆弄着小张给他送来的各式茶叶盒,圆脸盆抬起又落下,褶皱的额头微微张开,湿漉漉的眼睛,口里呼出的白气都要被染成了黑色。他希望他就站在黑窗户的后面大约一尺的地方,他会对着窗户梳理他的头发,一尘不染,有时还会蹭小张的发乳,小张说他臭美。他在里面能看到他,他不像二叔那样躲闪。
二婶来了。她的一身装扮在四周很扎眼。从脖颈到脚板的红旗袍,浑圆肥硕的臀部匹配后脑勺上吊着的一把黝黑健硕的马尾辫,脸上覆着厚厚的粉,像一只白刷刷的大瓷盆,两轮浓黑的眼圈似慵懒的毛毛虫。早知道如此,刚才就不该叫她帮忙。无怨二叔整日里喝酒解闷,她真是小姑娘的装扮,谁能受得了。二婶问他怕不怕?小张反问,为何,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更不相信鬼怪之说。二婶说,回去吧,你还是雏。“雏”这个词也就是像她这样的年龄来形容他。她比妈妈还要大些。穿着不伦不类,说话更是口无遮掩。她继续道,我为你好,农村里有过说法,除了自己的儿女,没有成亲的外人男女不能接近逝去之人,因为他们恋着亲人,不会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但是外人就不同了,他们将对尘世的怨气怒气灾气一股脑都落到你身上,后半生生不如死。小张咯咯咯地笑了,突然他感觉这样不好,右手捂着嘴巴,眉梢挑起望着二婶,似乎说,这是哪给哪啊。
小张来到山里支教是三年前。那日,烈日炎炎,小张望向天空,太阳中心黑色的地带似乎真要在顷刻间爆发。戴着墨色眼镜的教育局人事科李主任一副充满对世纪怀疑的眼神望着小张。他是小张的本家叔。他问,跟你爹商量了吗?他点上一支烟,迷离着眼睛看着小张。小张才发现他是阴阳眼——一个眼大一个眼小。他并不避讳小张身后年轻人的不满与鄙夷。他有资格慢条斯理,他可以等待小张长时间地做出判断。小张说,说实话,从小跟着爸爸回到乡下闻到泥土的芳香我就陶醉。本家叔腾地将烟头扔了,像扔一颗手榴弹。目的地是烟灰缸,可是偏了方位,落在女办事员一侧的档案袋旁。他赶忙站起,谄媚地赔罪。女办事员当然不怪罪,也赶忙站起来捡烟头。
小张搭乘敞篷拖拉机来到了黄山涧小学。道路两旁整齐地站立着手持花草的学生,站在学生们中间的是小张未来的同事——许昌盛老师、李玉芹老师和杨琳老师。他们都比小张岁数大,从外观看接近中年,实际上他们才三十五六岁。他们三位老师一一与小张握手,说了欢迎的话语。欢迎仪式后,应该开席了吧。小张猜想。哪知许老师一声令下,同学们休息五分钟后,上第三节课。再看孩子们从小张身边掠过,视小张为无物。小张就像走在大街上的傻大个。许老师唤了一声,张老师,这边办公室坐。他们刚跨过学校大门,后面有人拽拉了一下小张的衣角,校长,教委李主任让你去一趟。小张转过身,她才意识到认错了,连说两声对不起。
她叫傅青莲,是小张未来的爱人。她是李玉芹老师的表妹。她在山后启蒙幼儿园当老师。她长得不错,头发很黑,腰也直,个子不高,但是气质很好,清爽。她的父亲是傅家湾村主任,“运动”的时候,她是镇里镇外响当当的人物,因为得罪了人,被人晚间劫了道,险些点了天灯。幸好被看押的李二麻子救了,因为他说只要能让他出去,他会将床下那块金砖给他。当然了,他没有给李二麻子金砖。后来,李二麻子来要,傅青莲的爹请他喝酒,酒过三巡,他说哪里有金砖,但是这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李二麻子问怎么报?他的眼睛已经露出狠色。傅青莲的爹说想要什么都行,他思考许久,要不将女儿嫁给你做小。哪知李二麻子不喜欢女人,站起来,将傅青莲的爹从炕上拉下来,好一顿饱揍,一只耳朵被打聋了,一条腿成了残废。
小张与傅青莲第二次见面,她坐在小张办公桌的对面。她倒很大方,说想每天来替他批改作业。小张问她能上课吗?她说那不行。办公室里没人。小张诡秘地问哪里不行?她的脸立刻红了,一直红到了脖颈,粉白的脖颈令小张心热。小张再问她知道“潘金莲”吗?她说谁晓得那种人物。从她严厉带有批判性的言语中,她有着爱憎分明的性格。小张说,潘金莲没有什么不好,搁现在,我们应该同情她,鼓励她用法律的武器来捍卫自己的权益。至于书中的道德,我们不必要追究。哪知她说小张有些反动,如果在前几年应该受批判。她说这点,小张不敢否认。小张说现在的思想开放了。哪知她心直口快地说,你开放了,你妈开放了,你全家人都开放了。这近乎有些辱骂的成分,让小张第二次见到她便产生了不妙的印象。小张开始不理会她了。一两个小时,她都没有挪动地方。外面小孩子们透过窗棂偷看,他们似乎知道老师今日相亲,他们也想目睹他们未来的师娘。小张为何没有选择在课余时间,因为小张本身对感情对女人,甚至对婚姻表现出某种茫然,一想到一个跨山梁、跳堤坝、爬树冠、攀绝壁的人,突然被人管住了,这是一桩无法接受的事情。
2
该说说老李了。老李是黄山涧小学的修理工。房顶补漏,路面硬化,桌椅板凳,甚至小院西南角的几棵石榴树的裁剪都是他的活。小张曾开玩笑地称呼他为“后勤主任”。老李喜欢这个称呼。他说这是荣耀。小张课后曾偷偷地询问他,许校长开你多少工资?老李闻听,抬起头来,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给小张一支。小张说不抽。随后他自己点燃了。靛蓝的烟尘弥漫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的眼睛迷离成一条缝。
“不要钱,一分钱都不要,一辈子都不要!”他的视线望着西南角的石榴树,随后转到墙外不远处的青山了。
“为啥?”小张疑惑。
“给你讲个故事吧,”还没等小张同意与否,他便娓娓道来,“许根茂是一名战士。许根茂就是小许老师的爹。他们刚刚出色地完成了一次围剿任务。这天路过家乡,全连在山上休息。许根茂站在山上向村里张望,泪水流了一地。连长与指导员商量,准许他回家一趟,两个小时探亲时间。许根茂不愿带枪,指导员说这里土匪盛行,白匪随时也会打过来,万一碰上他们只要放一枪,我们就可以前去支援。许根茂说行。就这样他带着枪进了村子。哪曾想到了家,许根茂的爹娘说什么都不让他走了,将他关在地窖里。老爷子趁着夜色将枪交给了土匪。土匪给了他一匹马,三亩土地。老爷子一连关了许根茂三天。第三天,老太太带了邻村的一个姑娘进了家门。万念俱灭的许根茂就在这片大山扎下了根。实际上,他始终没有忘记他的战友,铭记着他的信仰,当全国解放时,他兴奋地跑到山上,将上衣脱了,对着天空一阵阵挥舞。”
之后,他就没有再去寻找部队?小张问。老李说,“怎不寻找,找了两次。听说他所在的连队打没了,取消了编号。再说这枪交给了土匪,他也怕上级追究。落下根的许根茂做了一名老师,他自己编教材,自己授课,自己做校长。可是好景不长,一场运动很快开始了,因为这枪的事情,他受到了牵连,上面认为他是打入群众中的内奸,要枪毙他。可好村里李大队长将前龙后脉详细告诉了工作组。许根茂的爹娘都去世了,村里还有一些老人也出来作证。加之,部队上也来人了,证实许根茂作战勇猛,屡屡受到上级嘉奖。如果不出了这个茬子,许根茂早就成部队首长了。就这样将功折罪,许根茂没有落下牢狱之灾。他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所创办的这所学校来了。砖头、石块、檩木、木椽是他用地板车从窑上运来的,钉头铁脑、苇芭与苇帘是他省吃俭用从集市上购买的。大运动时,学校停课了。有人来找他串联,那些人在他们家聚集,非要让他做他们的头头。许根茂老师让他们在家里等着他到山上摘两个南瓜,哪知这伙人正商量对策的时候听到一声惨叫,他们纷纷抄家伙往山上赶,发现许根茂老师痛苦地躺在地上。有人查看,许根茂老师摔断了胳膊。
“果真摔断了胳膊?”小张问。
“断是断了,是许根茂老师故意摔断的,他再也不愿意参与任何运动,他只想将自己的学校办好。断了一条胳膊的许根茂,就这样用一条胳膊在漫无边际的黑板上书写了自己的人生。那时候人们不知道学习的好处,他去各家各户劝说。人们碍着面子也便将孩子交给他管,总不至于到野湖洗澡被水鬼拉了去。不过,许根茂很严格,有些孩子过不了他的严格,辍学的也不少,许根茂老师还得缠着他的那条残疾胳膊挨家挨户地劝说。小学他教,到了初中,他就不行了,他要将他们送到镇上去。可是镇上停了课,许根茂老师就去找镇上的老师。老师们都响应上面的号召。无奈之下的许根茂老师央求他们将课本借给他用。一位教数学的钟老师问他做什么。许根茂老师说,我们都没有文化,以后的孩子不能没有文化。我要将课本带回去,学会后,再教给孩子们。这位钟老师问他不怕挨整?许根茂老师说他只想将孩子教好,这没有错,如果说这是错的话,随便他们说他们做,我是管不了那些了。钟老师被他感动了,他说他会偷着空去给孩子们上课。果不其然,钟老师某天来到了学校,看到二十多双火辣辣的眼睛望着他,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肿了。他也是一位将近五十岁的老教师。课下,他告诉许根茂老师,他会陆陆续续请其他老师来帮忙。许根茂老师给他们说这里除了花生、玉米、小麦与南瓜,其他什么都没有。钟老师说他们什么都不需要。”
“许根茂老师是为了救三个落水儿童而死的,其中一个就是我的儿子……“老李说到这里,停顿许久,落下了一行行热泪。
小张在等待,他的心情也好不哪里去。他也望向远处的青山。
“原校址前是一个水汪,一年四季都蓄满了水。许根茂老师看管得严格,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他都不允许任何学生靠近水汪一步。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冻,水面结了厚厚的冰块,一个调皮的男孩跳到冰面上玩,被许根茂老师发现,骗他上了岸,一根木棍好一顿揍,他是当着全体同学面揍的。这孩子家长找到了学校,原本想给许根茂老师理论,哪知被许根茂老师好一顿呵斥,灰溜溜地走了。那三个儿童是在暑期落水的,那日,许根茂老师到镇上给孩子们购买开学后的学习用品。正巧遇到一位赶集的大妈,他说见到小明他们三个小子往学校那边去,莫不是下湖。这有意无意的话,许根茂老师可就动了真,他骑着自行车即刻往学校赶。幸好,来得及时,三个孩子拼命地在水里挣扎,眼看都要成为湖里的鱼虾。许根茂老师二话没说,将自行车扔了,然后纵身跳了进去。许根茂老师体力不是太好,他一早没有吃饭,这几日地里活,学校的工作,他都要忙前忙后,他确实累得不轻。捉住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他的身体出现了虚脱,他感到身子一直向下垂。他预感不妙,不管怎样,第二个孩子还是被他拖上了岸。不行,还有第三个孩子,就是小明。他总是那么调皮,是他放风给其他两个伙伴的,也是他第一个下的水。他眼看就要被水吞没。许根茂老师面色苍白,喘着粗气,也就是停顿三秒钟,他咬紧牙关游了过去,他唤小明抓住他的衣服。岸上左右无人,原本调皮的两个孩子在呜咽地哭泣。小明喝了不少水,果真像个死虾米奄奄一息。许根茂老师力量不支,在恍惚中,他看到蓝天与白云。力量积攒之后,他奋力向前游了几米,谢天谢地,他抓住了小明的胳膊。他再也没有力量将小明拖动丁点距离。正巧,有路过赶往地里干活的汉子,他老远看到,预感不妙,扔下家什就向这里跑。眼前的一幕,他震惊了。许根茂始终将手臂向上擎着,手臂上托着的是小明。就这样许根茂老师死了,他被埋葬在他所建造的学校山后。每天有朗朗的读书声与他相伴,傍晚有小虫与鸟儿为他唱歌。”
“许老师!”小张哽咽了。
“小明是我的儿子!”说罢,老李哭得痛不欲生。也巧,这是课后,同学们都回家了。要不,他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痛哭。
老李给院内的石榴树修剪。课间同学们蜂拥而至。小张也来凑热闹。该地盛产石榴,各家各户种植石榴树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课余时间,老李指着石榴树给孩子们说:我家的庭院也种植了几棵石榴树,多子多福多寿,寓意多好。一个个圆圆的石榴挂在树上,就像是一个个的小灯笼。渐渐的石榴越长越大,树枝都被压弯了。石榴成熟后,有的像炸蚕豆一样炸开了,有的像害羞的小姑娘抿着嘴笑。摘下来一看,圆溜溜的石榴就像一个娃娃脸,笑得裂开了嘴,一粒粒晶莹透红的石榴籽儿既像一颗颗亮晶晶的宝石,又像娃娃嘴中满口的牙齿。 小张有时候也会将孩子们叫到石榴树下,他教授孩子们观察树叶纹理、颜色,形状以及花朵。又讲石榴的由来及石榴的寓意。最后无话可说了。老李接过话来说,孩子们,是否知道什么样的石榴花朵结果,结壮果,什么样的花朵只是掩人耳目。孩子们闻听,来了兴致。他点上一支烟,长抽一口,这话匣子便开了。
他说:这便是石榴花的“疏花疏果”的道理,退化花非但不能正常结果,而且会消耗树体大量的养分,因此果农在石榴现蕾后可以分辨出筒状花和钟状花时,将大部分钟状花摘除,以减少养分消耗。其坐果后应及时疏除病虫果、畸形果、晚花果及丛生果中的小果。疏果量要依树势而定,一般结果多时多疏,结果少时只疏病虫果,不疏正常果;老弱树多疏,健壮树少疏。实践证明,疏除花蕾愈早、愈彻底,增产效果愈明显。疏果还可使果实成熟期一致,个大且品质好。冬季时,我会用剪枝剪刀以疏枝和缓放为主,疏去衰老枯死枝、过旺细密枝、直立。严重一些的,用手锯将粗枝干锯去,需要嫁接也可以用塑料绑胶带固定接穗或芽片。
老李是一个谜,不过这只限于学生与老师。到了村里,老李是每家每户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去打听,有人便给你娓娓道来。原来,老李的老家在窑上(矿上)。十八岁那年接了父亲的班下了井。也许是井下劳累,也许是跟随年长矿工沾染了不良习惯。他便酗酒,矿区周围哪个小店他都喝过。并且他嘴刁,不喝孬酒。吃的是牛羊肉,不吃猪肉。他闲猪肉脏。一个人喝酒还说得过去,哪知整日里与那些不招家的滑皮懒蛋扯在一起。他喜欢装大,众人也将他当成噱头。因此一个月下来,剩不下几个钱。爹娘见此没辙,赶快找个媳妇管束一下吧。老李长相俊朗,不明真理者,还真被他迷惑。结了婚之后,真相大白,人家媳妇叫天天不应,见地地不灵。第二年开了春,媳妇丢下孩子就跑了。夜半,爹见老李跌跌撞撞开了大门,一根木棒砸昏了老李。老李躺在地上。娘因为他死了,哭嚷着要找老头子算账,哪知一探鼻息。老李正打着鼾昏睡。
不要认为老李因为爱喝酒就是一个怂包,他狠着呢。特别是媳妇跑了之后,他的自尊心最不愿意被人伤害。有不谙世事的家伙非得冒着险。说了一些不堪的话,老李顿时火气,抡起木板砸来,哪知这家伙不撑事,歪倒一旁,不省人事。众人将其送到医院,好说歹说救了过来,可是成了植物人。人家父母也不同意,找到家门。爹娘要借钱销灾,哪知老李不同意。他说这些钱要给儿子将来上大学用。爹娘第一次听到从他嘴里说出这样像样的人话。因此,他们找来所有的亲戚商量对策。本家大伯说无论什么对策都需要他同意才是。于是众人找老李。可是老李早就到派出所自首去了。后来法院以老李伤害罪判刑三年。老李倒老老实实在监狱里服刑,可是他的爹娘没用两年就因病间隔去世。孩子成了无家可归之人。说也巧,老许到矿上给学校买炭,见墙窝卧着一个男孩,他走过去叫醒了他。老许将怀里的白面馍给孩子吃。孩子像一个小老虎。老许问什么,他都不回答。无奈,老许起身要走。没想到,这孩子像个跟屁虫跟随。老许骑上自行车,那孩子竟然在后面跟着疯跑。老许停下来,那孩子转身就逃。老许再上车,那孩子转身再跟着疯跑。
“你想跟我走?”老许终于站定,面对孩子了。孩子点点头。“你没有爹娘吗?”孩子摇摇头。“家里没有其他人吗?”孩子直摇头。老许觉得事情并不小,他又回到矿区,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事情的原有。邻居李二伯哀求老李将孩子带走吧,等他爸爸出来到山里去找他。老许觉得不妥,想给老李的兄弟谈谈。李二伯说别谈了,自从老李出事,人家就躲起来了。老头老太太发丧还是矿上出的面,亲戚一个影子都没有。无奈,老许问孩子想跟他到山里去吗?孩子很爽快地点点头。老许问他叫什么名字?孩子说叫小明。老许嘴角笑了,哪知小明也笑了。
到了乡村,小明似乎全然变成另一个人,欢蹦跳跳的像个猴子。他与老许的一双儿女玩到一块去了。老许的儿子许昌盛长他三岁,女儿许美丽小他一岁。他处在中间,许昌盛拿他当弟弟怜爱着,许美丽将他当哥哥崇拜着。当然这缺少不了老许夫妇的谆谆教导。这小明果真像老许的亲儿子了。老许上课,小明跟着也去上课。许昌盛怕他调皮,哪知他说保证不调皮。老许见状,说跟去吧,到时再说。哪知进了学堂,这小子的所有心思都随着老许老师。只要老许教授的,他一板一眼地模仿,回来陪着许昌盛做功课,一次两次不行,时间长了,竟然不比许昌盛差。老许对他另眼相看了。他摸着小明的头说,这是天生的状元郎!他一鼓励不要紧,小明在学习上突飞猛进。
3
老李没有希望小明能原谅他。他给小张说的时候,是小张来到黄山涧小学第二年。小张听说许根茂的故事后有所感动,便想给许老师烧几张纸。许老师的坟头在小学后的山上。小张刚爬上山头就见坟前端坐一人,那人戴着帽子。小张有些好奇,走近才发现不是别人,正是学校的“后勤主任”老李。老李望向小张。开始说起小张老师的好来。他是说给许老师听得。他说,小张老师人好,课好,孩子们都喜欢,如果哪一天走了,不仅是学校的损失,更是山区的损失。小张说不走。老李哀叹一声道,支教,没有不走的!小张将眼镜向上推了推,然后将纸给许老师烧上了。他喃喃道,孩子们需要我,为什么要走呢,城里乡下有什么不同,从小我就喜欢泥土的味道,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能让我长寿,等我老了,也要葬在山上,与许老师在一起,这是我的光荣。说到光荣,老李立刻来了兴致,他示意小张坐下喝杯酒。小张说不喝,听故事最在行。老李便打开了话匣子。
说到老李从监狱里出来,他满心欢喜,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渴望。他来到了山区。那时候,许老师意气风发。老李说现在他才搞明白为什么老许教出来的孩子那么优秀。因为老许设身处地为孩子们着想,他爱这些孩子,胜过爱自己。小明,我的儿子。老许,才应该是他的亲爹,是老许改变了他的一生。还有小许老师,你知道吗?小许将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了小明。说罢,老李痛不欲生。小张也有些震惊。小许老师坐在小张的对桌,平日里,他很和善,说话时总带着笑。孩子们一下课就凑到他的桌前说这说那,甚至拿小许老师日益秃露的脑袋开玩笑,他也从不生气。老李咳嗽起来,许久,他才继续道,老许去世之后,一家人的重担全部落在小许身上。幸好老许生前节俭,有些积蓄,勉强度过一段时间,时间长了,谁能承受得了。小许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利用课余时间到山上摘松子,捉蝎子。再加上我的帮助,那时候小明不认我,我便与小许签订了“攻守联盟”。我去工地干活,那时我发誓要供应这三个孩子上大学。闲暇时,我去料理老许留下来的土地。三个孩子都非常优秀,很顺利地考上了重点高中。哪知由于我长期的劳累,在他们高一期间,我患上了胆结石,疼痛难忍,大夫说可利用体外碎石的办法,费用也低下。我原本不打算医治,但是我有些私心,不想死。想看到小明考上大学的那一天。于是,我将想法告诉了小许。哪知小许很通情达理,他说一定要医治。我说若医治,他们学习的费用肯定会受到影响。小许很爽快地说,没什么,他能向上级申请一笔助学贷款。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后来我才知道他早就打算放弃学业,回到山区接替他爹的教书生涯。后来,我劝他回到学校,那时他已经离开两个月了。他很坚决,并且说自学照样能拿到文凭。是的,后来他拿到了。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民教师。小明与许美丽知道此事后,他们哭得不行,也不愿意上学了。小许到底是当哥哥的料,他像老许一般给他们俩讲述很多大道理。
老李说得不少,酒喝得也不少。小张在反思老李的病情时,觉得这病一定在以前落了病根。他在网上查询关于老李病情缘由的介绍。
“你知道吗,小明大学毕业,在省城工作后,回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可以忘记我,但是不能忘记小许,不能忘记老许,是老许给了他两次生命。小许给了他未来。”
“也许有什么特殊情况吧?”
“能有什么特殊情况,这小子随他娘,心狠着呢。”
人有旦夕祸福,这话一点不假。两个月前,小张还跟修理桌椅板凳的老李谈起小明。转眼间,老李就下了病危。这病危是老李给自己下。那时候,他还能说话。小张要求到医院检查,老李坚决不同意。小张去请小许老师。小许老师一番劝说,老李依然不允。他们都知道老李不忍心花钱。小张说国家政策好,有医保。老李笑笑说也不让国家为他破费。小张知道老李惦记小明。他说再怎么样,得等小明回来吧。老李说,不指望了,自从我从监狱出来,无论老许爷俩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叫我一声爸爸,兴许找他妈妈去了。老李的不甘也是无可奈何。
小张问他还惦记什么?老李说,什么都不惦记,我很幸福!小张想他这样苦难的人怎能配上“幸福”二字。他想到他栽种的树林来了。小张说,你栽种的五千棵树起到大的作用了,山上简直是树的海洋,那参天的杉树,像是巍峨的战士屹立在悬崖峭壁之上;山坡上四季常青的油茶树,一到秋天,挂满了又红又大的果实;万古长青的松树伸展着苍劲的枝干,山脚下大樟树撑起绿色大伞,上面有千百只鸟雀飞跃,唱歌,下面有几十个孩子在追逐嬉戏。说到这里,老李点点头,眼睛里闪现出光亮。小张继续说老李修的桥,补的路,建的水渠,砌的砖墙……。老李终于笑了,他说这是回报老许与小许的。
小张怎么也不明白,人为何如此脆弱。说不行怎么就不行了呢。他想给老李喂饭。老李拒绝。小张以为这是老李不想麻烦他。于是,他劝说老李。老李最终还是告诉他,吃不下去,堵住了。到底哪里堵住了,小张真想给他做个透视,凡是堵塞的地方,想办法用某种工具给他疏通个舒朗。老李说没用了,疏通不得了。
小张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半,孩子们已经睡了。下午的时候,他专门安排他们将最近教授的各种类型的重点题型再复习一遍。他有些不放心,他形容考场如战场,狭路相逢勇者胜。当然,管理好自己的心情特别重要。昨天,他带他们去爬山。守护老李的任务交给了小许老师与傅青莲。孩子们站在山巅,望着苍穹与远方,他们说心情下子爽朗多了。今天,傅青莲去准备车辆。明日一早,她会开着车来接他们。小许老师回学校了,还有其他学生的课程需要教授。
睡在隔壁出租屋里的三个孩子,他们都是留守少年。父母在外打工。三年的时光,他们尽管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终究在小张与小许老师的努力下,他们在一年前步入正轨。这一步入正轨不要紧,竟然突飞猛进。小许老师说根据他往年的经验,他们三个都能考入重点中学。小许老师说这是小张老师的功劳。小张心里沾沾自喜,嘴里却说哪里是,还是小许老师思想工作起到的作用。
这出租屋是小张的家。三个孩子的家在山后。明日中考,他担心他们翻山越岭贻误时间。还有一个原因是小张希望考前他们能保持与以往学习一致的状态,这很重要。这点他是跟随小许老师学到的经验。不过,小张还要照顾老李。孩子们也懂事,时常会过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小张宁愿自己累着,也不想找他们帮忙。只有确实他一个人无能为力,需要搭一把手。他才唤上他们中某一个。小斌胆大心细,他是主动提出帮忙的。他说他有经验。小张不信。等小斌过来,果真如此。小张都自配不如了。
污物弥漫了整个屋子。小斌先要小张兑些温水。他将床铺上的卫生纸折叠成几卷。然后又从隔壁衣橱内搜寻到老李几件更换的秋裤。小张说没有一次性手套了。小斌说不碍的,我奶奶死的时候,都是我侍候的,我婶打个下手。小斌手脚熟练,让小张老师抱起老李的双腿尽可能高些,那些黑色的污物都显露出来了。小斌开始用卫生纸擦拭。小张胃浅,他调整了呼吸,险些呕吐出来。他暗骂自己无用,连一个小孩子都不如。传到同学们耳朵里,他们会笑掉大牙。哪知小斌却安慰起小张老师来了,他说侍候奶奶时,刚开始我也吐,时间长了,就不吐了。他将这个说成气味免疫。清除完毕后,小斌开始用毛巾给老李擦拭。小斌倒像老李的孙子了。抱起老李双腿的时候,小张给老李开玩笑了。老李嘴角歪斜了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缝,他是想说话,似乎被什么堵了喉咙,呜咽半天。擦拭完毕后,小斌将新秋裤给老李换上。并且他说一段时间后还得再来一次甚至多次。小张的眉头拧成疙瘩,他问为什么?小斌说这是清肠,李爷爷要走了。说罢,他去洗秋裤了。很快小张听到院子里传来哗哗哗的水声。
“小斌,真对不起,这些都应该是我做才对。”小张倒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哪里,老师,是您教给了我们做人,给我们插上理想的翅膀。我们感谢您还来不及了。”小斌停下手中衣物,支起身子继续说,“放心吧,老师,我们几个都能考上重点,再过三年都是985。”
小张怎么也不能耽误小斌。但是小斌还是要求与小张一块守夜。他很固执。小张一时不能决断。他们坐着马扎,在老李床的对面。小斌确实困了,他靠在墙上很快就睡了。小张叫醒他,再次要求他到隔壁去,老李若有情况,他再到隔壁唤他。这样小斌才答应。小斌一走,只有小张一人了。如果有了情况,他宁愿去叫别人,也不会再去叫小斌。明天中考,对他来说,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小张祈祷似的希望老李别在出现某种状况。傍晚,刚下班时,小张就已经给老李擦了一下身子,厚厚的被子严严实实地捂着他的躯体,只露出苍白的脸,老李的脸小了,只有拳头大,几乎没有皱纹,不是返老还童,而是皮肤太薄太脆,皮下没有脂肪,经不起折叠,连皱纹都生不出来了。
空调的温度显示26℃,室内决然没有外面酷暑的感觉。不过,屋子里味道自然好不了。老李身体好的时候,也不是一个料理家务的好手。小张却不然,确切说他有点洁癖。正因为洁癖,他看不得不洁净的地方。而今,也不知道怎的,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变了,自己变了。屋内复杂的气味,他竟然习惯了。他想等后天,孩子们中考结束,他腾下手来,一定帮着老李将屋子收拾一下。还有,外面那个小院子。他以前就给老李说过,二十多平房,铺上砖石,勾勒成美术图案,形成四片区域,在墙角处植栽上三角梅,三角梅攀附的能力与藤萝有的一比,到了季节,看吧,两个世界,一片紫色,一片红色。如果在一角做起假山就更妙了,下面是水池,养上几条乱窜的金鱼;老李喜欢种菜,空间不要太大,可以采用加深的五联箱,或者左侧狭窄的地方设置成不同规则的菜架,依然采用箱似栽培。
小张想抽支烟,没有,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他站起来,在屋内徘徊。因为他开始忧虑起来。明日一早,他们走了,这老李怎么办?王叔王婶曾经让他给老李的亲戚打电话,可是翻开老李的手机,只有三个姓名——张宁,许昌盛,许美丽。小张当时还很诧异。现在想来,他不免哀叹数声。东墙上的钟表显示11点。他听到村里的狗叫声,不知道什么人惊动了它们。
4
对面的老李喘着粗气,小张能感觉到他的肺部像一个风箱,呼气进气,进气呼气。那股气体不能进出的时候,整个世界也许就静止了。老李的眼睛紧闭着,二婶说老李就在这两日,小斌说李爷爷不行了。一个星期老李也曾对他说,小张老师,我不行了。小张始终持有怀疑的态度。半年前,一个还能上山抗石修路,不辞辛劳地整修校舍,双臂像两个棒槌,胸脯淌着黑油。转眼间说不行就不行,这谁能相信。但是,不可否认,世事难料,何况一个俗人。小张坐在床沿,这样他们只有一米的距离。他又闻到了污物之味。他的眉头拧成了铁疙瘩。他唤老李,老李嘴角撇了两下,但是眼睛似乎很沉。
小张正考虑找个帮手,这时门开了,一股夜风吹了进来,像一头野兽。“张宁,你看谁来了?”说话的竟然是傅青莲,小张想总算有人来帮忙了。可是,她身后多了两人。不看便罢,看后小张甚是震惊,竟然是爸爸妈妈。小张既欢喜又担心,他有半年没有见到他们了。
半年前,小张还窝了一肚子气。爸爸说会打通所有关系将他调到城里去。小张说自己走了,那些孩子怎么办?爸爸说,你不在,那些孩子照样过活。小张显然恼火了,他说,难道让我像你一样做一个低三下气的办公室秘书。在我的记忆里,你的脸色就没有好过。你还会将工作上的情绪全部带到家里来了。妈妈总是说咱爷俩是冤家,稍一丁点烟火就会呈燎原之势。小张对妈妈也没有好气。他说,妈妈,你就没有错吧。发表在杂志上的文章都是你的抄袭之作。你评上的正高级教师走了多少歪门邪道。爸爸就是你的帮凶。妈妈的眼圈立刻红了,她没有想到自己在儿子心目中会是如此不堪。
小张摇头继续道,说句心里话,原来我真是凭着单纯的思想来到山里,快三年了,正是这三年,我才了解到现今这些农村的孩子要飞出这座大山是何其困难,这个时代寒门再难出贵子。他们需要帮助,需要全方位的支持。当一颗颗硕大而充满苛求的眼睛望着你的时候,你所有的辛苦都会认为是值得的。我给你们讲过老许小许,还有老李的故事。小张似乎从来没有说那么多的话,爸爸妈妈也从来没有聆听过张宁如此动情的心声。
张宁以为爸爸妈妈又找来调令。他面无表情地出了门。一出门,一股热浪袭来。傅青莲生怕张宁给爸爸妈妈吵架,她好有个说辞。以前,他与妈妈的事情,张宁没少告诉傅青莲。
“张宁,你说得对,我们年龄都大了,过几年退居二线,都来给你帮忙,可不能拒绝哟。”妈妈说。
“真的吗,你们怎会变得那么快?”
“傻小子,真理掌握在你手中,谁不向往真理!”爸爸说。
“太好了,我们山村能来两位教授级的老师,这是孩子们的福气。”
很快,爸爸妈妈将话题转到老李的事情来了。他们要求小张与傅青莲到隔壁休息。小张说不行的,二婶说老李就在这两天,说不定就是凌晨。爸爸点点头,询问老李现在有什么症状。小张说,无休止地拉,黑色的,二婶让我仔细地看了,告诉二婶,二婶说不行了。妈妈也说,二婶的判断不会错的,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与你爸爸,你们休息去吧,明日还带孩子们去考试。随后,二人竟然没有经过小张的同意,帮着料理房内的杂物来。
小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不觉眼圈红润了。
傅青莲问怎么了?小张说这是在做梦吧。傅青莲说怎么会是做梦呢?
他们回到隔壁。夜很黑,但在小张看来,这黑夜里似乎充盈了无边无尽的白边,白边透着光亮。尽管此时范围小些,可是它在缓缓扩展,不到几个时辰,“噗”的一声,会被一张大手扯开帷幕,整个世界就会如水镜般透亮起来。
“爸爸妈妈不会变得那么好吧,从我记事起,他们都是斤斤计较,名誉、权势、地位、金钱,无休止的追逐。曾经有一次,我与爸爸走在大街上,一个乞丐追着爸爸要钱,爸爸说了无数遍的讨厌,我乞求爸爸,哪知爸爸说他们这些乞丐都是骗子,白日里,做乞丐,晚上花天酒地。但是我看乞丐那模样,不应该是骗子。爸爸英雄般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是一步步坍塌的。”
“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他们能到山区来,这就说明了他们对以前事情的忏悔。”
“是的,”小张长叹一声。他们来到房前,小张轻手轻脚打开门,灯没有关,三个孩子睡得很香。小张放心了,示意傅青莲到外面说话。
小张与傅清莲找了两个马扎靠在墙角,傅青莲偎依着小张。尽管天很热,但是他们彼此并没有感到燥热。
“不知道明日孩子们能考得怎么样?”
“放心吧,我们几个老师都付出了百分二百的努力,将他们送到重点高中是我们的目标。”
“几点了?”小张问。
傅青莲看了一下手表,正巧,零时。小张望着四周,黑压压的一片。翻过黑压压的世界,他能想象到隔壁墙上的一瀑紫藤萝,在黑夜与白日竟然有天壤之别,白日的灿烂在黑夜不曾有,黑夜泼墨的神秘白日也无法觊觎。天上有几颗星星,它们很远也很近。小张想着一墙之隔的黑夜,有爸爸妈妈在守候,没有任何问题的。
作者:张子。原名张国华,枣庄市市中区第十三中学教师。作品散见于《十月》、《长城》、《清明》等杂志。发表小说共约100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大运河风云》《鲁镇》《耳顺》《陶笛》《玻璃女》《夜行人》等。长篇小说《鲁镇》获省奖。《大运河风云》已与北京东方明辉影视公司签订协议,已获广电总局立项。2022年底将拍摄大型电视连续剧。《夜行人》五部150万字被网站买断,签订影视协议。
壹点号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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