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王莲生为什么打张蕙贞,王莲生 沈小红

18 五月初一 第三十三回 王莲生醉酒怒冲天

莲生……冲出人丛，往外就跑。

来安暨两个轿班不提防，猛吃一惊，赶紧跟随下楼。莲生更不坐轿，一直跑出大门。来安顾不得轿班，迈步追去；见莲生进东合兴里，来安始回来领轿。

上回我们说到，王莲生捉奸在亭子间门外，（是的，他没有勇气踹门进去捉奸在床），返回沈小红房里一通乱砸，直到看到来磕头求情的小红兄弟，停了手。出了这样的事，他也没法在沈小红家呆下去。他跑下楼，轿子都不坐，跑到了张惠贞家。

莲生跑到张蕙贞家，不待通报，闯进房间，坐在椅上，喘做一团，上气不接下气。吓得个张蕙贞怔怔的相视，不知为了什么，不敢动问；良久，先探一句，道：“台面散了有一会了？”莲生白瞪着两只眼睛，一声儿没言语。蕙贞私下令娘姨去问来安，恰遇来安领轿同至，约略告诉几句，娘姨复至楼上向蕙贞耳朵边轻轻说了。蕙贞才放下心，想要说些闲话替莲生解闷，又没甚可说，且去装好一口鸦片烟请莲生吸，并代莲生解钮扣，脱下熟罗单衫。

莲生接连吸了十来口烟，始终不发一词。蕙贞也只小心服侍，不去兜搭。约摸一点钟时，蕙贞悄问：“可吃口稀饭？”莲生摇摇头。蕙贞道：“那么睡罢。”莲生点点头。蕙贞乃传命来安打轿回去，令娘姨收拾床褥。蕙贞亲替莲生宽衣褪袜，相陪睡下。朦胧中但闻莲生长吁短叹，反侧不安。

王莲生不等下人通报，就跑进张蕙贞房里，跌在椅子里，累得直喘。张惠贞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被他吓了一跳。她会猜是不是沈小红跟王莲生说了她什么坏话，王莲生来找她理论开销的。为什么这么说呢？

张蕙贞被金主王莲生提拔成了长三以后，一直小心翼、谨言慎行，就是因为她知道王莲生爱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沈小红，她也知道沈小红对付王莲生有一定的手腕。王莲生给沈小红置办翡翠头面，就可以当着她的面跟洪善卿商量；给她置办的时候，要背着沈小红偷偷摸摸，她能不害怕吗？王莲生是她安身立命的支柱，如果这个大金主开销了她，每个月的租金30块洋钱，还有雇佣大姐娘姨相帮的支出从哪里来？

张蕙贞悄悄向来安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才放了心，服侍王莲生抽过鸦片烟睡下。半睡半醒之间听到王莲生长吁短叹，辗转反侧。

及至蕙贞一觉醒来，晨曦在牖，见莲生还仰着脸，眼睁睁只望床顶发呆。蕙贞不禁问道：“你有没睡一会呀？”莲生仍不答。蕙贞便坐起来，略挽一挽头发，重伏下去，脸对脸问道：“怎么这样啊？气坏了身体，可犯得着？”

莲生听了这话，忽转一念，推开蕙贞，也坐起来，盛气问道：“我要问你：你可肯替我争口气？”蕙贞不解其意，急得涨红了脸，道：“你在说什么呀，可是我亏待了你？”莲生知道误会，倒也一笑，勾着蕙贞脖项，相与躺下，慢慢说明小红出丑，要娶蕙贞之意。蕙贞如何不肯，万顺千依，霎时定议。

对于张蕙贞来说，沈小红奸情的曝光是她期待已久的，韬光养晦这么长时间，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过日子，这一夜她应该是可以睡得安稳了。

第二天早上，王莲生问张惠贞：“我问你，你肯不肯替我争口气？”张蕙贞吓得以为自己有什么错处。其实，王莲生这一晚上，思绪万千，想到与沈小红曾经的两情浃洽，想到这几个月沈小红的反复无常，对自己的冷若冰霜颐指气使，想到沈小红跟小柳儿抱在一起的场面，想到自己这些年花在她身上的洋钱……心有不甘，他要娶张惠贞做妾，以此来报复沈小红。

张惠贞没有理由拒绝是不是，这是她能等到的最好的结果。

当下两人起身洗脸，莲生令娘姨唤来安来。来安绝早承应，闻唤趋见。莲生先问：“可有什么公事？”来安道：“没有；就是沈小红的兄弟同娘姨到公馆里来哭哭笑笑，磕了多少头，说请老爷过去一趟。”莲生不待说完，大喝道：“谁要你说呀！”来安连应几声“是”，退下两步，挺立候示。停了一会，莲生方道：“请洪老爷来。”

来安承命下楼，叮嘱轿班而去，一路自思，不如先去沈小红家报信邀功为妙，遂由东合兴里北面转至西荟芳里沈小红家。沈小红兄弟接见大喜，请进后面帐房里坐，捧上水烟筒。来安吸着，说道：“我们到底拿不了多少主意，就不过话里帮句把话就是了；这时候叫我去请洪老爷，我说你同我一块去，叫洪老爷想个法子，比我们说的灵。”

沈小红兄弟感激非常，又和阿珠说知，三人同去。先至公阳里周双珠家，一问不在，出衖即各坐东洋车径往小东门陆家石桥，然后步行到咸瓜街永昌参店。那小伙计认得来安，忙去通报。

五月初二

第二天一早，王莲生就叫来安去请洪善卿。来安是个精明人儿，他一想，现在正是沈小红用得着他的地方，不如先去她家通个风报个信，没准还能捞点好处。于是，来安去了沈小红家，把事情跟沈小红兄弟说了，叫他一起去找洪善卿想想办法，于是沈小红的兄弟，还有阿珠，就跟着来安一起去找洪善卿。本来是王莲生让来安当这趟差，来安有卖了个人情给沈小红。

洪善卿刚踅出客堂，沈小红兄弟先上前磕个头，就鼻涕眼泪一齐滚出，诉说“昨天晚上不晓得王老爷为什么生了气”，如此如此。善卿听说，十猜八九，却转问来安：“你来做什么？”来安道：“我是我们老爷差了来请洪老爷到张蕙贞那儿去。”善卿低头一想，令两人在客堂等候，独唤娘姨阿珠向里面套间去细细商量。

见到洪善卿，沈小红的兄弟跪下先磕了个头，涕泪交流，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避重就轻说给洪善卿听。注意洪善卿的反应，他猜到大半，知道是沈小红姘戏子终于东窗事发，但是他首先问来安：你来做什么？

我们前面说过，沈小红知道张蕙贞看中了一个翡翠莲蓬要买，还知道要价16，去城隍庙茶会更便宜，王莲生身边一定有一个她的眼线，现在，来安终于暴露了。来安来找洪善卿，按理只能是奉王莲生之命，现在，他带着沈小红兄弟来求他了，不是很奇怪吗？所以他要质问来安，来安就没敢说是自己把这俩人带来的。

洪善卿又单独叫了阿珠去里间询问事情经过，他做事情确实十分周到细致。

19 五月初二 第三四回 沥真诚淫凶甘伏罪 惊实信仇怨激成亲

按来安暨沈小红兄弟在客堂里等了多时，娘姨阿珠出来却和沈小红兄弟先回。来安又等一会，洪善卿才出来向来安道：“他们叫我劝劝王老爷，我们是朋友，倒有点尴尬。要嚜同王老爷一块到他们那儿去，让他们自己说，你说对不对？”

来安那有不对之理，满口答应。善卿即带来安同行，仍坐东洋车，径往四马路东合兴里张蕙贞家。

第三十三回回末，来安带沈小红的兄弟和阿珠去了洪善卿家，想请他从中调停，不想暴露了自己的无间道身份。这里，洪善卿虽然点了来安，但是没有当众戳破他。他交代给来安，自己去劝王莲生会尴尬——相好姘戏子是件丑事嘛，因此呢，他可以陪着王莲生去沈小红家一趟，有什么话让他们自己说。洪善卿这个分寸拿捏得还是很到位的，毕竟这是王莲生和沈小红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外人不应该过多介入。

其时王莲生正叫了四只小碗，独酌解闷。善卿进见，莲生让坐。善卿笑道：“昨天晚上辛苦了？”莲生含笑嗔道：“你还要调皮！起先我叫你打听你不肯！”善卿道：“打听什么呀？”莲生道：“倌人姘了戏子，可是没处打听了？”善卿道：“你自己不好，同她去坐马车，都是马车上坐出来的事。我有没跟你说沈小红就为了坐马车用项大点？你不觉得嚜。”莲生连连摇手道：“不要说了！我们吃酒！”

王莲生见了洪善卿就半开玩笑地埋怨他，当初他问沈小红花销大都花到哪里了，洪善卿却没有帮自己去打听，害得自己被沈小红骗。洪善卿说，自己早就提醒过他沈小红为了坐马车花销大，是王莲生没有认真听懂。发生昨天的事，王莲生肯定也回过味了，就连连摇手说不提了，喝酒吧。（都在酒里）

娘姨添上一副杯筷，张蕙贞亲来斟酒。莲生乃和善卿说：“翡翠头面不要买了。”另有一篇帐目，开着天青披大红裙之类，托善卿赶紧买办。善卿笑向蕙贞道：“恭喜你。”蕙贞羞得远远走开。

王莲生这次找洪善卿过来，告诉他之前托他给沈小红置办的翡翠头面取消了，又递给他一个新的账单，是办婚礼时要用的新娘天青披和大红裙之类。洪善卿一看就知道王莲生要娶张惠贞，于是跟张惠贞道恭喜。张惠贞很害羞，远远走开了。

善卿正色说莲生道：“这时候你娶蕙贞先生是蛮好；不过沈小红那儿你就此不去了，总好像不行。”莲生焦躁道：“你管它行不行！”善卿讪讪的笑着婉言道：“不是呀；沈小红单做你一个客人，你不去了没有了。刚刚碰到了节上，多少开消，都不着杠；家里还有爹娘跟兄弟，一家子要吃要用，教她还有什么法子？四面逼上去，不是要逼死她性命了？虽然沈小红性命也没什么要紧，九九归原，终究是为了你，也算一桩作孽的事。我们为了玩，倒去做作孽的事嚜，何苦呢？”莲生沉吟点头道：“你也是在帮她们！”善卿艴然作色道：“你倒说得稀奇！我为什么去帮她们？”莲生道：“你要我到她那儿去，不是帮她们嘛？”

善卿咳的长叹一声，却转而笑道：“你做了沈小红嚜，我一直说没什么意思，你不相信，跟她恩爱死了；这时候你生了气，倒说我帮她们了，这才真叫无话可说！”莲生道：“那你为什么要我去？”善卿道：“我不是要你再去做她。你就去一趟好了。”莲生道：“去一趟干什么呢？”善卿道：“这就是替你打算了。怕万一有什么事，你去了，她们要把心一宽喏，你嚜也好看看她们是什么光景。四五年做下来，总有万把洋钱了，这一点局帐也不犯着少她，[2]你去给了她，让她去开消了，节上也好过去。这以后下节做不做随你的便。是不是？”

莲生听罢无言。善卿因怂恿道：“等会我跟你一块去，看她说什么；倘若有半句话听不进嚜，我们就走。”莲生直跳起来嚷道：“我不去！”善卿只得讪讪的笑着剪住。

洪善卿是一个很立体的人，以后详述。张惠贞一走，洪善卿就力劝王莲生去沈小红家一趟，把局帐给清了。前面一直在说各家烧结账路头，很快就是端午节结局帐的时候了。看张爱玲的注释，沈小红姘戏子的暴露，王莲生其实可以连局帐都可以一笔勾消了。洪善卿说，她一家子等着她养，她又没有别的客人，你这里要也不去，几下相逼，把沈小红逼死，不是作孽吗？王莲生这回很坚决，无论如何不肯去，洪善卿也只得作罢。

洪善卿能站在沈小红的立场为她说话，除了因为他本人算厚道，也因为他是局外人，他攀相好的目的是为了社交应酬的需要，只要局帐清爽，就没有其他枝枝节节，来了不喜，走了不想，并不掺杂过多的感情。因此，他不理解王莲生在沈小红身上投入的感情，也感受不到王莲生受伤之深。之前他觉得王莲生做沈小红没什么意思，除了不能明说的姘戏子，还有就是沈小红过于作，他觉得客人没必要对妓女那样百依百顺，现在他也不觉得王莲生有什么值得想不开的。

两人各饮数杯，仍和蕙贞一同吃过中饭。善卿要去代莲生买办。莲生也要暂回公馆，约善卿日落时候仍于此处相会。善卿应诺先行。

两个人一起吃过午饭，洪善卿去买东西，王莲生就回了五马路公馆。

小结：曾经属于沈小红的位置，（沈小红：老娘不是没有珍惜老娘是不屑好吗？）即将被张蕙贞轻轻摘走。沈小红还会嚣张下去吗？

注：文内所注回数及引用原文均来自张爱玲译注的国语版《海上花开》、《海上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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