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小姐身边的那位,是李嘉粲的儿子,也在法国留过学,人比较低调,捷迅的员工都知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袁满还记得当初向自己的老板汇报时的情形。
他坐在靠椅上面无表情地听,那时没有人能猜得到他在盘算些什么。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也向您汇报……”袁满琢磨着老板的心思,还是说了,“除了周小姐之外,李炎好像还有私下交往的另一位女朋友。”
这本来不是她需要调查的内容,不过是无意中收获的小道消息。
同为女性,但对实际内情一无所知的袁满,当时就由衷地觉得,周可可很可怜,那个叫李炎的看着人模狗样,原来竟是个脚踩两条船的渣男。
如今也一样认为,甩掉他、转而与易先生结婚,是件明智之举。
只是这个渣男脸真大,得了便宜还卖乖,居然好意思送请柬过来,实在是让人膈应。
袁满内心默默对boss的做法竖了个大拇指,一踩油门,开车汇入了沪市的早高峰。
-
“好啦,现在让我来试试这道栗子挞。”三脚架支起的相机前,对发生了什么浑然不知的周可可,捧着盘子,用叉子叉起了一小块食物送入嘴里。
画面中,女孩用心品味着口中的甜点,表情由期待变得惊喜,然后化为平静过后的享受,令人对这道栗子挞的味道更加好奇与向往。
“这个季节真的很适合吃栗子呢,用枫糖腌渍过以后,栗子更入味了,大家可以试试哦。”周可可说完,笑着低头又叉起了一小块。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厉害了,第一次尝试这道新食谱,就做得如此完美。
正要吃下第二口,玄关传来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你怎么回来啦?”看到正站在门前换拖鞋的男人,周可可从玄关柜后纳罕地探出脑袋。
一个常年出差的人能在这个点出现在家中着实少见,她原想着他不加班都是好的,没想到还能提前这么早回来。
“公司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易寻换过了鞋,迎面走进屋子里,目光扫过她身上绑着的格子围裙,表情放柔,“在做什么?”
一旁的厨房里,三脚架还支在那儿,栗子的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
周可可嘴角刚才还翘翘的,这时却多少有些羞赧:“我在做甜品,顺便拍个vlog。”
搬来易寻这里眨眼间有了两个月,最近的视频几乎都是在这间厨房里完成的,只是从来没被他撞见过拍摄现场。
“vlog。”他听在耳里,轻声重复了一遍,嗓音带着某种磁场,令人的心小小地突了一下。
她做美食博主,他是知道的,一直都没干涉过。
“打扰到你了吗?”他问。
“没有,已经录得差不多了。”周可可努力让自己镇定,“要喝水吗?你先坐着等我一下。”
她扯着身上的围裙,转身进了厨房。
冒着冷气的冰块落入杯中,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周可可挤着柠檬汁,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
易寻并没有走开,而是站在厨房门前,神色淡淡地注视着她的动作。
“马上就好啦。”她以为他是口渴,立刻加快动作把水倒好,再回头时,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别处。
周可可也顺着他目光看去,瞧见了她刚才只吃了一口的栗子挞,一时间愣了愣。
“这是用糖水栗子做的,”她想了想,伸手从案台上端起来,走近了举高给他看,试着问道,“你要尝尝吗?”
栗子挞很甜,不像是易寻会喜欢的味道,所以她本来不打算邀请他吃的,担心会让他为难。但眼下,他似乎对它产生了一丝兴趣。
易寻果然点了头。
“好。”听到他这么应着,她笑了笑,便要转身去为他切上一片。
下一秒,男人俯身过来,握住了她举着叉子的手腕。
在女孩失神的瞬间,他低下头来,含住了那一团甜腻的栗子奶油。
……
有了反应,已经是半分钟后。
“你……”周可可发着单音节,红着耳朵看手里那支已经变得光洁的银质短叉。
吃得这么干净。
栗子挞本来做了很大一块,她是想给他切份新的,他竟然直接就从她手上来了一口。
还是她用过的叉子。
“味道不错。”易寻意犹未尽地评价了一句,笑了笑后,才从她手里把栗子挞拿起来。
他总算是从她身边走开了。
留下周可可在原地冷静了好长一会儿,定了定神,才进厨房收拾残局。
还想在镜头前吃掉盘子里剩下的栗子挞,作为vlog的结尾呢。
周可可心中有小小的怨念,但不敢表现出来,她把三脚架撤下,关掉了一直在录制的单反相机。
也许是一直沉浸在刚才的气氛里出不来,周可可臊得慌,厨房收拾干净后,她依然迟迟不愿出去,留在里面,摸摸这个,摸摸那个。
“你还在里面做什么?”还是易寻过来,敲了敲门。
周可可局促地揭开装大米的收纳盒给他看:“我……想把米先泡上,等一下要煮晚饭。”
易寻瞧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又笑了笑。
“不忙。”他眼底的目光深邃但柔和,“出去吃吧。”
-
“咔嚓,咔嚓——”琳琅满目的精致餐点摆在桌上,周可可手持着相机,左一张,右一张地拍。
她的目光专注且沉迷,对着那些菜品,认真地调着焦距和构图。
易寻托着下巴坐在对面,静静地凝视她一举一动。
“好了。”终于拍完,周可可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
注意到男人十分耐心的模样,她又有点过意不去:“对不起,我拍得太久了。”
“你喜欢这样?”他却不以为意,盛了汤放在她手边,“那以后常来。”
这倒确实是一家周可可很早就想来的店。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了餐具,一一品尝菜的味道,感受它们的亮点在哪里,好了解自己在火候和调味的拿捏上还有什么不足。
她吃了几样,白净的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耳朵随着咀嚼的动作上下耸动。
看上去活像只可爱的松鼠。
“你,你看着我干什么?”抬头间发现对面的男人盘中几乎未动,她不好意思地也停了嘴,抓抓头问,“你不饿吗?”
易寻顿了顿,拿起了手边的筷子。
久违的空虚感在五脏六腑中翻腾,记不清有多久不曾如此,他确实感到饿了,不仅仅是胃里。
公司的电话是在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打来的,手机在桌上振动,他按掉几次,周可可咽下了一口海参,伸着脖子看了看。
“还是接吧?”她担心他是顾及着自己才忽视重要的工作电话。
易寻把屏幕翻了个面,倒扣朝下,然后按了静音:“先吃完。”
他还是太忙,私人的时间少得可怜。周可可戳着碗里酥烂的牛尾骨时,这样想着。
难怪以他优越的条件和外表,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着落,让她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再回忆起与他初次重逢的那天——
那位漂亮的袁秘书就是像今晚这样,屡屡过来催请他早点离开。
“你还有事要忙。”袁秘书再次被打发退下时,周可可不安地问道,她当然不想耽误他的时间。
“是的。”易寻点了点头,然后如实告诉她,“我父母安排的相亲。”
“相亲啊……”周可可瞳孔中的光有片刻的涣散,很快又聚焦回他的脸上,“那你快去呀,这个不好迟到的。”
“但是我并不想去。”男人看着她,那神态让人非常不明所以。
他认真地说:“周小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胡思乱想着吃完了晚餐,周可可掏出了易寻给的副卡买单,这张卡到她手里,是头一次派上用场。
趁着他去接公司的电话,她眼疾手快地从服务生手里要回,换成了自己的,暗搓搓地道:“刷这张。”
周可可在人家奇奇怪怪的眼神里签了字,易寻却打着电话不见了,她东张西望地去找,眼睛一晃,好像有个看起来很熟悉的面孔从不远处走了过去。
在这种地方偶遇李炎并不奇怪,毕竟是人均消费高,一顿饭就刷掉了她一个广告的税后收入,他出入类似的场所就没什么压力。
周可可揉揉眼睛,想回到刚才的那个方向,再看一眼确认一下。这时,一只手从身侧挡住了她的视线,摸着她的脑袋轻轻一按,就把她的动作扭了回来。
在她的视角背面,一对模样极其登对的情侣手挽着手,甜甜蜜蜜地走进了座位。
易寻把人揽到了自己的臂弯里的同时,朝他们投去淡漠的一瞥。然后,才动作温柔地顺着女孩的额角往下,握住她瘦弱的肩膀。
“怎么没有用那张卡?”
二、
“啊,我……我……”周可可不料小动作败露,面对易寻的质问,只有心虚得直犯结巴。
至于刚才走过去的人是不是李公子,她也就顾不得去求证了,脑子里“嗡嗡”的一片,只剩下一个念头。
易寻是怎么发现的,背后长了眼睛吗?
直到一个清脆的弹指在她的脑门上开了花。
“嘣!”
周可可手本能地一抬,捂住了额头,一脸无辜地望着男人。
“这次放过你。”他在她耳边恫吓般地轻轻说了一句,扶过她的肩膀,便朝着餐厅外走了。
“怎么了?”几米外的卡座内,女孩一脸温柔地看着频频回头的未婚夫。
李炎把视线收回,笑着摇了摇头:“好像看到了熟人。”
那女孩“啊”了一声:“那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他又笑了笑,手伸到桌下,握住她的手。
已经走出了很远,出了餐厅的大门,进了电梯。
服务生在合上的门后九十度鞠躬。
周可可缩在易寻身边,还在摸自己的脑袋,放下之前,又揉了两下。
其实他用的力度很小,只是逗她一下。
久久在脑海挥散不去的,是他说的那句话。
乍听起来怪吓人的,实际上语调很软很软,更像是安抚——“这次放过你。”
就这样“放过”了吗?
那么,“下次”呢?易寻对她会是怎样个不放过法呢?
周可可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些问题,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脑回路正朝着奇怪的方向奔去。
如同脱缰的野马,一去不返。
易寻的公司好像出了点事情,开车回了家后,他没有一起上楼,而是立刻赶去了公司。
周可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独自喝了会儿水,想了想,去拿来了自己的电脑。
相机里拍摄的新素材上传完毕,她先是欣赏了在那个空中餐厅里点的一桌子菜。
不愧是黑珍珠和米其林同时榜上有名,周可可一边调着滤镜,一边做好笔记,这些菜无论卖相还是味道,都可以说相当精致。
她一一回味过去,照片不觉翻到了头,自动播放起上一条的视频素材。
“嗨大家好,现在是上午十点。”清秀的女孩脸出现在了屏幕中央,一对小小的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
她的声音糯糯的带一点甜:“今天想尝试一下栗子挞,在开始做之前,我先简单地吃个午饭……”
周可可看着自己的录影,想起了什么,拖动进度条直接拉到了最后。
“这是用糖水栗子做的,你要尝尝吗?”画面中,她的脸换了个角度,又出现了。
而她面前的那个因为个头过高,所以只有脖子以下入了镜的男人,自然是易寻。
周可可的脸颊又开始发烫,相机果然把这一幕画面录了下来。
易寻低下头,优越的侧脸终于映入眼帘。
被他捏住了手,她不得不站在那里,把叉子上的那口栗子挞“喂”给他。
原来她当时脸红成那样。周可可此刻摸着自己的脸,着实替自己害臊。
而当男人的薄唇张开的那一刻,她没忍住,眼皮痉挛了似的地跳了两跳。
这还不算。
就在她以为,已经到了极限的时候,易寻如同洞悉了一般,转过头来朝向镜头,深邃的眼眸与电脑前的她对上了视线。
周可可手一抖,一把合上了电脑。
-
日上三竿,一道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耀进来,投在了熟睡的女孩脸上。
周可可茫然地睁开眼睛,把被子掀到一边起了身。
易寻不在。
昨晚去了公司以后,他一直都没有回来。
她本来想等他的,可是夜里有些冷,她就早早关了电脑,洗了澡缩在被窝里等,不一会儿,人就在梦中让她等着了。
独自醒来的日子本该早就习惯,周可可双手搓了搓面颊,打起精神迎接新的一天。
地铁轰隆隆地钻出地面,临近午休时分,银盛集团的办公大楼前,一个提着保温袋的女孩在台阶下驻足,仰面看楼面上的烫金大字。
周可可没来过这个地方,是从在地图搜索到地址,才找来了这里。
走进了一楼大厅,她远远眺望了那一排关卡严格的闸机,掏出手机,给袁满打了电话,对方明显意外了一下。
“易太太您站在那儿等我,马上就来。”
周可可便安静地站在角落等,易寻加班没有回家,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踌躇了老久,还是决定做些清淡的食物送来。
只期盼他能吃得舒服点才好,因为其他的,她也帮不上忙。
“你找谁呀?”正等着人下来,一个语调轻佻的男声近距离传入了耳中。
她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对她微微笑着。模样是好看的,人高腿长,唇红齿白,就是留了个张扬的飞机头。
这个人身上的气质让周可可感到很熟悉,过去的她,对这样的浪荡富二代,真的是见怪不怪。
周可可一时没答话,陌生男人的笑意更浓:“你找的是哪个部门的?我可以直接带你上去。”
“不用了,谢谢。”她礼貌地拒绝,他的兴致反倒被勾了起来,吊得高高的。
“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男人仍旧站着不走,“看起来不错呢。”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他一副明晃晃的诱拐口吻,对着她笑嘻嘻地道,“只是你看起来好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你确定吗?”面对这老套的撩妹手段,周可可倒是很诚恳地回答,“我上过沪市的法制频道。”
这是真的,周光耀出事的时候,被电视台专门做成了一期特别报道,她作为嫌疑人家属露过脸。
男人疑惑地“呃”了一声,露出不明白的表情。
这时,接到电话就匆匆下来的袁满刚好赶到,目睹了站在一起的两人,内心一惊。
“小高总!”她叫了一声,赶紧蹬着高跟鞋一路小跑过来,略略朝着男人欠了欠身,就把周可可拉走,“跟我来。”
男人的表情很玩味,他双手插袋留在原地,肆意欣赏那女人一边避之不及地拉着人走,还一边回头看的狼狈模样。
“袁小姐,我就不上去了。”走出一段距离,周可可在闸机前停下了脚步,想把手里的保温袋交给她,“你把这个拿给易寻就好。”
袁满诧异地捏着挂在脖子上的员工卡:“您不想见见他吗?”
“不用,让他忙吧。”周可可刚摆了摆手,就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可可。”
刚刚开启的电梯徐徐关上,易寻正站在那儿,偶有员工经过,恭敬地向他问好,同时朝她们这边投来好奇的眼神。
周可可张了张嘴,袁满反应很快地刷了卡,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快去吧。”
闸门打开,再回过神来时,周可可脚步已经迈了过去,走到易寻的面前。
他伸来了手,接过她手里的午餐,接着,伸来另一只。
周可可迟疑了一下,在周围人投来的阵阵侧目中,把自己的手放了进去。
袁满欣慰地目送两个人消失在电梯门后,刚才被她“坏了好事”的那位小高总,此刻拖着步子走到她的身旁,与她一起看。
“我都不知道易总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他眯着眼睛感叹。
袁满脸上敷衍着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对方扭过头去,倒慢慢地回味了过来:“……不会吧?”
她笑吟吟地不置可否:“我劝您,最好不要对她打什么主意。”
说完,她意有所指地竖起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
那男人看到她这个动作,脸色忽然一变,恼怒地扭过头就走了。她瞧着他的背影,“哧”的一声笑。
说起来,袁满都搞不懂,这位小高总是哪儿来的闲心在这里撩妹的,如果不是他,公司昨晚没必要连夜召集整个高层来开会。
特别是,易寻一见面就不由分说抽了他一巴掌。
当时的场面吓坏了袁满,不管怎么说,小高总都是集团董事长大高总最最溺爱的宝贝儿子,易寻居然打了太子爷,她惊恐得连场面话都组织不出来。
但谁让这位爷整天不学无术、胡作非为,开倒了一个接一个公司还不算,还放任公关发出不当言论,引发整个银盛股价大跌呢?
小高总当然是敢怒不敢言,瞪着眼,捂着脸。
“这是替你老子打你。”易寻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就进了会议室。
这才过了半天,小高总就又恢复成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袁满不由地对于公司的未来,涌出了一股悲观。
但这不在她需要担忧的范围之列,她耸了耸肩,刷卡过闸,回自己的办公室去。
离袁满的办公室一墙之隔,香气四溢,大大小小的食盒在桌上摆满。
“这种鱼没有刺的,它只有一条脊骨,我已经剃掉了。”周可可捧着脸颊说完,咬了一口手里的脆皮雪糕。
在听说她来之前已经吃过午饭后,易寻就去楼下为员工设置的零食间里,给她拿来了这支冰淇淋。
然后才坐下吃饭。
总觉得被他当成了小孩子。
周可可边啃着冰淇淋外那层脆脆的巧克力,边这么想。
冰淇淋很快吃光,易寻解决食物的速度也相当的快。
明明看他吃得斯斯文文,眨眼间,食盒一个一个空了,也不知道他是饿了还是给她面子,她准备了额外的份量,依然被他吃得一点不剩。
要说周可可没有成就感,是假的。
“我走了哦,你继续加油。”
她心满意足地收拾起了食盒,等着人从办公室里的洗手间里刷完牙出来,很开心地向他道别。
易寻没接受她的道别,走上前,把已经退到门口的女孩,轻轻拉了回来。
“你要去哪?”
“嗯?当然是回家。”周可可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继续留在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必要,只会影响他的工作。
她眨着眼睛,别过脑袋,把视线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男人好看的手握在那里,手指的长度轻易将她整个圈住。
他也看了一眼,瞳孔中的色彩动了动,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我还要回去剪视频。”周可可欢快地道,给自己也算是给他找了个理由,“走啦。”
她拿下他的手,触碰着那层柔软的皮肉,薄且温热。
周可可在心里默默地留恋了一下,转身要走,却再次被他拉了回来。
这一回,易寻握过她的手,慢慢抚上了脸庞。
他靠近她,声音低低的,温和且耐心。
“你没有打扰我。”
周可可“噢”了很长很长的一声。
不是因为恍然大悟。
而是他竟这么轻易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思绪冻结冰封,寸步难行,音节便被无限拖长,她在他的掌心里低下头去,发觉自己睫毛眨动的频率飞快,总算是声若蚊蝇地憋出一句:“……没有么?”
“没有。”易寻肯定地再次告诉她,抚平她的焦虑。
然后说:“你可以留下来玩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几本书看。”
他言辞轻松自然,确实没有任何为难的迹象,周可可被他捧着脸,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都能只言片语将她说服。
“好。”她点了点头,脸颊擦过他的手掌,一下,两下,就好像在被他抚摸。他正要抽走的动作蓦然顿住,在那里又多停留了几秒。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无比静谧,附上暧昧的调调。
三、
可是这份宁静同样也只是持续了几秒,很快,周可可就听到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找易寻的下属是走近了才发现不对劲的。
等看清眼下的情况时已经晚了,那人直愣愣地盯着周可可,脚步僵在空中,迈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能讪讪地叫了一声:“易总……”
在周可可的愕然中,易寻放下了手,用目光询问他的来意。
明明也就是寻常的注视而已,那人还是后背一凉,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我来通知您去验收公关部的提案。”他声音抖抖地道。
“尹经理。”隔壁的门忽然打开,袁满从里面探身,招了招手,“来一下。”
那位经理如获大赦,赶紧捉住这根递来的救命稻草,向易寻告辞完一闪身跑过去,让自己消失了。
留下易寻和周可可站在门前。
但还没结束,两间办公室毕竟是离得近,只是一道门的距离,隔音效果不会理想。
袁满应该是压低声音说了什么,“要死了,易总什么时候结的婚??”就从另一个的嘴里爆炸般地传了出来。
紧接着是袁满惊恐的一通嘘声,那人才放低了音量:“啊,要不要随份子呀?”
易寻再回过头去看周可可,她脸上没一块不是红的地方。
“我还是走吧。”女孩局促不安地一猫腰,就要溜走。
“等等。”他一把拉住,把人带了进来,紧接着把门关上,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由不得周可可挣扎。
她后背挨到了坚硬的墙面,人懵懂地扭过头,看着他撑在墙壁上的手,一阵失措。
“没关系,就在这里等我一下。”易寻俯着身,就差与她头碰头,声音低低地安抚她。
当他们的目光彼此对上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认真,最后又说了一句:“别走。”
周可可眨着眼睛,慢慢平静了下来,把脑袋再次点了点。
易寻出了办公室,把她一个人留在里面。
周可可自然没什么心思看书,沙发前的茶几上摊着一摞杂志,她随便拿起一本翻了翻,就放了回去。
这办公室里的沙发坐起来要比家里的软上许多,人坐上去,就整个陷在了里面,别提有多舒服。
她的手在那上好的小牛皮革上又是拍,又是摸,猜想易寻没回家的夜晚,是不是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上面度过的。
想着想着,她倒是感觉有一些困。
午后的倦意从来是比午夜更浓。
周可可不知不觉地在大大的沙发里蜷成了小小的一团,日间的光线未免刺眼,迷迷糊糊中,她手一伸,拿起本杂志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从会议室里回来的易寻,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微微困惑了一会儿后,带上门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她脸上的书拿开。
那铜版纸装订的书册有一定的重量,在她脸上压了一点时间,留下滑稽的痕迹,他默默看着,不觉会心一笑。
“等等……”从周可可嘴里吐出几个字的时候,易寻还以为自己把她弄醒了,弯下腰凝神听,才发现她在做梦。
“结,结,结。”只是她嘟囔不清,让人无从解析她梦到了什么,他本打算让她继续睡,是这个睡出一头薄汗的女孩自己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易寻?”
“醒了。”他再度弯下腰去,俯在她的面前。
周可可呆呆地望了他一阵,忽然推开他,从沙发上蹦起来就跑。
“可可?”不是易寻叫了她一声,她都已经跑出了门外。
易寻人站在沙发前,神色尽量平和地注视着她莫名的举动,似乎怕吓着了她:“你去哪儿?”
“我……我……”周可可被问住,总算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她想了起来。
这不是在家里,这样冒冒失失跑出去,是翻不到结婚证的。
并且,也不是非得翻出它来,才能证明刚才的梦境。
因为,梦里结了婚的男人,现在就在她的身边。
“做噩梦了吗?”易寻走到了她的面前,用指节抹去了她额头上细小的汗珠。
周可可摇了摇头。
她握住了他的手腕,还捏了几下,好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
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与易寻结婚时的场景,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历历在目。
每次醒来,她的感觉都是这样的不真实,总要找一个有力的证明来确认,它是确实发生了。
“没什么,”最终,周可可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想爸爸了。”
那天,周可可本来是为了周光耀的事,去找他曾经的生意伙伴的。
“希望您可以再考虑一下,我理解您有一定的难处……”她那时穷途末路,不抱希望地在那位老总面前低声下气地哀求,眼光一飘忽,看见了坐在远处的男人,心脏被浓浓的熟悉感戳中。
即使隔了漫长的年月,周可可还是能一眼认出易寻来。
他已不是昔日小镇上的那个青葱少年,他衣着光鲜,气质出尘,离得那么远,依然能让周可可当即自惭形秽。
好在,认识他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变了样,他多半认不出自己。她定了定神后,继续请求父亲昔日的朋友,出席一个月后的庭审,为被告作有利证明。
“实在抱歉,恕我无能为力。”对方最后还是要拒绝请求,周可可并无多言,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就要默默离开。
“周可可。”这时,易寻在身后叫住了她。
所有的事,都是在这一刻,有了转机。
周可可回想起这些事的功夫,易寻牵住了她的手:“走吧。”
“你不用工作了吗?”下午才过了不到一半,她眼见他把办公室里的日光灯一一关上,回头看了又看。
跟着他下楼上车没一会儿,又发现车行的方向与家截然相反,朝着城郊越来越远。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好奇地问。
司机刚想回答,易寻在他椅背上略略一敲,制止了他的话头,转过来对着周可可说:“一会儿就知道了。”
周可可并没有疑惑太久。
当车穿行过一个收费站的时候,她发现了,这多半是前往马场的方向。
“咦?”猜到了目的地的周可可怔了怔。
那所马场就是当初他们相遇的地方。
出了父亲的事后,周可可早就没了闲心去那样的场所玩乐,那次如果不是为了找周光耀的朋友,她不会踏上那片汪洋般无边的碧绿草地。
整个马场里的所有人都穿着定制的骑马服,只有她一个人背带裤,帆布鞋,素净的脸上浮着几颗小雀斑。
“你……记得我。”被易寻认出的周可可,觉得这一辈子最窘迫的时刻,不过如此吧。
易寻点头:“当然记得。”
他风度翩翩地邀请她坐下,喝一杯咖啡,他所在的位置是那一层最好的观光位。
那天他为什么是独自一人在马场,她忘了问了。
服务生把下注用的平板电脑递到他的手里,她瞥过去一眼。
“你可以买叫做银河的那匹,它是标准的温血马,今年十岁,役期中最黄金的阶段,已经连续拿过七年冠军,再拿几年也不是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的?”面容俊美的男人对着她微微一笑,她心脏忽地漏跳了半拍。
“因为……”她转向了窗外,俯视着赛道上那匹健壮的骏马,“这是我来沪市的那年,爸爸送给我的礼物。”
在易寻离开小镇的不久之后,周可可也被周光耀接来了沪市。
幼年丧母的女孩得到父亲的百般宠溺,冠军马诞下的小马驹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随着周光耀被逮捕,它也与其他的礼物一起,被周可可尽数变卖,用以支撑她为父亲的案子四处奔走疏通。
“怎么想起来这里?”车果然开进了马场的停车场,周可可走出车外时,层层的云朵遮住了日光,萧瑟的北风迎面吹得人睁不开眼。
看起来,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骑马的好天气。
“跟我来。”易寻领着她,走的倒不是寻常的客人通道,她走着走着恍惚了一下,这条路她是记得的。
他们踏过碧绿的草坪,走去了马厩。
人还隔着一段距离,温顺的动物就已认出熟悉的味道,远远就躁动地抬起马蹄,嘶鸣了起来。
“小银——”周可可从易寻的身边走过去,摸着它的鬃毛,一边将它安抚,一边怔怔地转头,看向一旁的柱子上挂着的名牌。
上面写着它的名字、血统和荣誉,以及……
它法定意义上的主人。
她看着那三个字,轻声念了出来。
“周,可,可。”
四、
周可可这夜睡得很安稳,两个人的被窝比一个人暖好多,她梦到了二十岁那年的圣诞节,跟一群同在法国的交换生围着壁炉取暖。是真正的壁炉,柴火烧得旺旺的,窗外还积着厚厚一层雪,她用长长的铁钳穿了棉花糖,伸进炉子里烤化,梦除了暖,还很甜。
美美一觉到了天亮,睡梦渐渐搁了浅,把浪头推上岸,周可可浑浑沌沌中惬意地咂了咂嘴,初初有了点意识,一下子就从只有她一个人的床上弹了起来。
几点了?人已经走了吗?
摸到空空如也的枕头下时,她很是茫然,记得自己昨晚明明给手机设好了闹钟,就塞在了这儿。
“可可?”正当她掀起了被子到处找手机的时候,易寻从洗手间的门后走了出来。
身上仍然穿着睡衣,手里还拿着把剃须刀,精致的脸上零星挂着水珠,让她看得呆呆的。
本来以为自己睡过了头,错过了送易寻出门的机会,他竟奇迹般地又出现了。
“你没走吗?”周可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个动作逗乐了人家,易寻的嘴角往上扬了扬。
“我还在。”
她下意识一回头,也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就在他那边的床头柜上。
看来是她睡得太死,那闹钟没能叫醒她,而是先叫醒了易寻。
“我去做早餐了……”周可可不知怎么的,有点开心,在他面前一骨碌下了床。
“再睡会儿吧。”易寻刚说完,就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她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光脚踩着地板跑了过去。
厨房里,周可可扎起了睡得蓬乱的头发。
脚步声在背后响起,她刚打了个哈欠,一双粉色的棉布拖鞋就放在了脚边。
“去洗洗脸。”易寻扶着她的肩膀,让她把鞋子穿好,“听话。”
后面这两个字,莫名拥有着让人不能违抗的力量。
“那你帮我看着火。”周可可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她刚架起的那锅水,乖乖地去了。
等她洗漱完回来,细细的碱水面已经在锅里翻滚,她急急地从易寻的手里抢过了煮面筷:“我来我来。”
赶他出了厨房,她另起了一口小的平底锅,煎上两只荷包蛋。
鸡蛋在油锅里滋滋地冒着气泡。
面条渐渐变得半透明。
周可可丢一把洗好的鸡毛菜进了面锅,又舀了一点猪油在碗底化开,娴熟地给汤底调了味。
这样的一碗面她从前看着爷爷煮过无数遍,闭着眼睛都能做得出来。
“面要坨了。”周可可坐在餐桌前吸溜了两口,蓦然发觉易寻还在盯着面碗出神。
他这才拿起了筷子。
她后知后觉想了起来,易寻在小镇上生活的那一年,无数个说话飘着白雾的清晨里,吃过最多的也是这碗面。
眼前的男人与那个印象气质干净的青葱少年,重合到了一起。
是在那时吃腻了吗?周可可心里敲起了鼓,而等她怀着心事吃了一会儿后,易寻手里的碗筷搁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面前的碗已然见了底。
“早点回家哦。”周可可笑着把人送上了车,挥挥手,在他的后视镜中,越来越远。
-
“咔嚓、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在齿间颤动,探视间里飘散着油炸品特有的酥香,是周光耀在抱着一桶炸鸡大快朵颐。
周可可托着腮帮子看他吃,相比起前几次见面,爸爸的脸色红润了很多,没了先前那副憔悴落魄的模样。
“你看。”她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举在了他的面前。
他随手抹了把嘴,抽出一点注意力定睛看了看,然后“哦”地乐了一下。
“买回来了。”如此淡定的语气,让人无法相信,他是那个在听说她把从小养到大的温血马卖掉后气红了眼的男人,还当即按铃喊警员过来请她走——那时她见他一面,还非常的难,父女二人都已经几个月没说上话了。
“你不开心呀?”周可可对他平淡的反应很是失望。
“爸爸开心过了,只是不惊讶而已,”周光耀用纸巾擦了擦手,“易寻对我说过,以前我给你的生活他同样能给你,而且可以给得更多。”
这是周可可第一次听到他说起那次谈话的内容,她感到新奇地垂眸思忖了一阵,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又不是因为这个跟他结婚的。”
听到这句话,她的父亲对着她笑了:“那是因为什么?”
“总之,不是因为这个。”跟周光耀聊这种话题,周可可多少感到了羞涩,她忍不住在他面前吐了一下舌头。
“你总是有一肚子小心思瞒着爸爸,不过,就算你不说我也明白。”他投来深深的目光,“你是我的女儿。”
她感到心头一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记得你卖了银河的时候,是怎么对我说的吗?”周光耀问她。
“是……”她点头,那段狼狈的记忆仿佛还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对不起爸爸,我没有能力养它,对不起爸爸……”女孩极力忍着泪意,被警官劝到门外,嘴里还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那现在呢?”周光耀慈爱地看着她,“养得起了吗?”
他轻轻一点拨,周可可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那匹马,并不是买回来就可以松口气的事。
就像当初她卖掉它并不单纯是因为要将它的身价折现。
得到一样东西很容易,但想要一直拥有它,没那么简单。
“我走了。”周可可起了身,把桌上的一堆碎骨头收进了盒子,用纸巾仔细地擦干净残留的油渍。
周光耀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间还没到:“就走了?”
“要快点去给小银挣草料钱。”她挥挥手,“爸爸,下次再来看你。”
-
“打扰了。”袁满再次怀抱一堆防尘袋在家门前出现,这回送来的,是周年庆上要穿的衣服。
她脱掉高跟鞋进了门,刚坐下就发现了周可可随手搁在旁边的自拍杆:“咦,您在录什么?”
“是vlog,”自从最近尝到了vlog的甜头,周可可只要进厨房就会把摄像开着,好随时录下素材以备剪辑,她走过去拿起了自拍杆,“别在意,我这就关掉。”
“不用不用,是我打扰啦。”袁满赶忙制止了她,为了表示自己不介意,还凑过了脸去,对着镜头招了招手,“嗨~”
两个女孩的脸在画面中挨到了一起,袁满笑眯眯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扭过头来:“咦,易太太您的刘海长了。”
“诶?”周可可猝不及防地看了看镜像中自己的脸,她确实有一阵子没去过理发店,今天录vlog的时候,也是有那么几次感觉到头发在戳眼睛。
几分钟后,周可可双手捧了张白纸,在椅子上正襟危坐。
“谢谢你,袁小姐,没想到你还会剪头发。”她眨眨眼,不知道这样可行不可行,不过晚上就得去参加易寻公司的周年庆典,临时去理发店不一定赶得上排队,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都是给自己剪刘海,没试过帮别人剪过,不知道行不行呢……”袁满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不靠谱提议,立刻就被对方答应了,老板的太太可真是个随和的小姑娘,比她想象中还要可爱。
“不过我一点点剪,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她小心翼翼地抓起小姑娘额头上的一小缕发丝:“那我要开始了哦——”
细小的碎发从眼前落了下来,掉在周可可手捧的白纸上。
袁满还是谦虚,她每剪一点都会拿起小镜子让周可可看看怎么样,在周可可看来,那跟自己在普通的理发店里剪出来的没什么不一样。
“你别怕,袁小姐,剪完再说吧?”周可可放心地坐好,一动不动地任人摆布,直到门外响起了指纹识别的声音。
“易寻回来了?”她注意到了这一点时,却没注意控制住自己的动作。
立刻就被袁满按住了脑袋,听见她惊恐地道:“易太太别别别……别动!”
但动作已经来不及收回,“咔嚓!”一声之后,在周可可无辜的表情之下,整个世界安静了。
“你们在做什么?”刚回家,走进客厅的易寻,看到的就是两个奇奇怪怪的女孩。
姿态奇怪,神色奇怪,模样也……
他忽然皱了皱眉头,朝着周可可的方向走了过来。
“头发怎么回事?”
五、
镜子里,周可可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剪了一半的刘海正中央,突兀地缺了一块,好像是被某种动物啃过。
那缺失的一缕头发,被袁满攥在了手里,她感觉自己此刻走到了人生中的岔路口。
要被开除了吗?
……那晚上的抽奖环节还能参加吗?
袁满一开口就是哆哆嗦嗦:“易先生,您先听我解释……”
“是我自己要剪的。”这时,周可可放下了镜子。
易寻看着她。
“是我不小心动了。”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茫然,有种还在梦里的感觉,“不、不关袁小姐的事。”
听她这么说,易寻又看了袁满一眼。
“不不不,”只是一个眼神,袁满立刻慌了神,“是我没有剪好。”
两个女孩在易寻面前互相争起了责任来。
“不是,你剪得很好……咦,你别着急,袁小姐,没事的,不怕不怕。”周可可感觉袁满快要哭了,忙不迭安慰着,肩膀忽然被易寻拍了拍,她这才收了声,仰头等着听他要说些什么。
“出来一下。”而男人径自往门外走出去,周可可还没反应过来,袁满就抓起自己的包一通小跑着跟上了。
他们在外面说了些什么,周可可不清楚,门一关上,她就又忍不住拿起了镜子。
平心而论,忽略掉这块缺口,其他的地方……修剪得还挺整齐。
但就是缺了这一块,无论怎么把旁边的头发往中间拨,都遮不住的那种。
该怎么办呢?
别说晚上的庆典,连接下来几天录vlog都成了问题。
等易寻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周可可仍然在对着镜子,一门心思地照着自己的脸。
等他走近了自己,她才慢慢放下镜子,心虚地抬起了头。
“我看看。”他一只手摸上她的头顶,手指拨起了那簇被剪得奇短的头发。
发烫的掌心按在额头有种奇妙的温暖,她偷偷地瞟他,观察着他的表情。
这种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实在不太了解他,光是凭借这一张处世不惊的脸,完全没有办法准确判断他此刻的情绪。
“你生气了吗?”只能用嘴巴问。
易寻听到这句话,看起来疑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不呢,周可可有点烦恼地想,本来约好今晚陪他去参加公司的庆典,她现在要以这个样子去见他公司的那群同事,怎么都感觉不合适。
换她也生气。
“因为我……”她刚要说话,易寻已然悟出了她丰富多彩的心理活动:“没有。”
他没有生气。
不但没有,面对这块惨不忍睹的刘海,还弯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笑了笑,用手轻轻拈去了她脸上残留的碎头发。
周可可有好几天没见过易寻,陡然见到这个好看的笑容,呆呆地瞧了半天。
“要不然我……就不去了。”她很是抱歉地道。
易寻敛起了笑容,只不过唇角保持了往上勾起的弧度。
他的拇指在她的脸颊上轻抚,动作与眼神一样柔软:“说的什么傻话?”
很快,临时被叫过来的造型师上了门。
一看到周可可的样子,也是惊了惊,走过来撩起她的头发:“这是怎么弄的呀?”
她没好意思坦白原因,憋红了脸不说话。
总不能直接说,是因为听到老公回来的动静,一时激动就给剪坏的。
易寻替她问了对方:“能救吗?”
“看我的吧。”造型师忍了笑,从工具包里拿出了剪刀。
专业人士在周可可的脑袋上大刀阔斧地修理了一通,“咔嚓咔嚓”,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更多的发束在面前飘落。
整个过程中,她多少怀揣了侥幸心理,抱了一线希望。
“好了。”直到镜子递过来,她接到手里一看。
当即愣了一下。
“我还是不去了。”周可可从椅子上站起来拔腿就跑。
被易寻一把拉住:“可可。”
之前只是觉得那里缺一块而已,因为其他的地方都是好的,所以看上去心理冲击没有那么大。
而这造型师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剩下的刘海也一起剪短,高高悬在眉毛上的那种短,如此复古,又如此前卫的发型,让周可可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我不要去了。”被易寻抓住了手腕,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少见的闹起了孩子脾气。
造型师还在旁边,却已经像不存在了,他张大了嘴,讶异地看着易寻耐心地拉回了那女孩子,俯在耳边软声劝哄:“不是都说好了?”
“会丢人的。”周可可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地嘟囔。
那让易寻不禁扬了扬眉毛:“嗯?”
明明先前自己满口“没事没事”、“别怕别怕”地安慰了袁满,装出一副不是大事的样子,原来她心里面这么介意。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女孩突如其来的崩溃:“我……我是说我会给你丢人的,呜呜呜……”
-
“好了,再看一下?”造型师翘着兰花指,放下最后一支刷子,循着镜子里的倒影,把女孩的脑袋摆正。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新的周可可。
巴掌大的小脸上,着重强调了睫毛和卧蚕的大眼睛,配合干净利落的眉峰,显得深邃而幽亮。
这时,那短短的眉上刘海好像就没有刚才乍一看那么令人不习惯,反而分外契合,衬托出了一种古灵精怪的感觉。
“我说的吧,您眼睛大鼻子小,只要化个妆,驾驭这种发型完全不用怕的嘛。”造型师会心一笑,用海绵整理完她脸上的细节,“这回不哭了?快去换衣服吧。”
易寻一直坐在客厅里等,再抬头看到的,就是换好了礼服站在面前的周可可。
袁满给她带来了好几套礼服,她挑了最保守的那件直筒小黑裙,这剪裁和颜色本来容易显得沉闷,穿在她的身上,露出白皙的手臂与修长的腿,还有那若隐若现的纤腰,意外有种少女般的灵动气质。
再加上这张妆容清透的脸,那一度让她欲哭无泪的头发被烫成微微的内卷,此刻倒更像是锦上添花。
有种在看法国电影里的鬼马少女的感觉。
“易寻?”迟迟不得男人的反应,周可可心中不禁有了一丝忐忑。
他“嗯”了一声,好像才回过神来,不知道刚才在发什么呆。
再开口说话,也只是平淡地笑了笑:“可以走了吗?”
她虽然在心里藏了一点点失望,但一被他牵住了手,很快就沉浸到别的少女心事中去了。
车出发开往酒店,时间稍稍嫌晚。
司机绕开拥堵的路段,抄了近道,到达了酒店门口,那里已是人潮攒动。
易寻带着周可可走了专用通道。
他在公司中向来举足轻重,在这种场合并不需要刻意应酬,仅仅是带她到董事长面前走了一趟
周可可面对长辈从来是嘴甜笑更甜,大高总又向来看重易寻,见面自然是十分融洽的。
只是他身边的儿子小高总频频向她挤眉弄眼,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最后也只能莫名其妙地回瞪了他一下。
仅仅是刚露个脸的功夫,周可可并不知道,银盛的几大员工匿名群已经炸开了惊天大水花。
“易总身边的那个女孩!”
“我领导说听到大高总叫她易太太,啊?这是已经结婚了?”
“什么?之前不还一直都是单身吗?连个女朋友都没见过,怎么突然一下子过渡到结婚了?”
“这事是真的,因为我就是易总的老婆,请你们不要再议论我了:)嘻嘻~”
“楼上的易太太,请问你是怎么做到一边双手剥虾一边打字的?”
周可可在剥甜虾。
也不是喜欢吃,就是出于习惯,她在这种宴席上第一口会尝尝桌上的刺生,好通过食材的新鲜度来判断这家酒店后厨的水准如何。
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那只虾,一只剥好的虾仁落入了面前的碗中。
“嗯?”她转过头。
“我柠檬了……”各大匿名员工群内的第二轮水花炸起。
“心痛,英年早婚!”
“心痛,英年早婚!”
“心痛,英年早婚!”
一群复读机们拉起了长长的队列。
手里的那只虾被易寻要了过去,眨眼的时间,又剥出一个完整的虾仁来。
周可可良心不安地制止了他还要继续的动作:“嗯,两只就够了。”
虽然被他照顾,她很开心。
但在这种场合下,这么多的员工都在大厅里坐着,让他们的副总公然给自己剥虾,她感觉自己是要折寿的。
六、
刺生吃起来不错,如果不是时不时有人过来打扰,就更好了。
易寻也许是不用应酬,有的是人来应酬他。
周可可几次跃跃欲试要站起来帮他跟那些人喝酒,都被他按了回去,她只能埋头戳碗里的贻贝。
同时也暗中观察了一下来敬酒的高管们,她才发现,易寻是他们当中年纪最轻的一个——不算上小高总那个关系户的话。
“在这里等我。”似乎是有事来找,易寻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声,起身随人去了别处。
周可可没受影响地照样吃吃喝喝,从前她也参加过周光耀公司的年会,比这个规模小点儿,不过形式都是大差不差。
易寻不在,没有了那些觥筹交错,她反而更落得清净,自得其乐地一会儿尝尝波龙,一会儿又从路过的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下一盅佛跳墙,再定睛一看,发现那边还有甜点自助。
周可可站起来拉了拉裙子,朝着甜点台就走了过去。
一路上,不可避免地与各种不认识的集团员工擦肩而过,沾了易寻的光,周可可被打了一路的招呼。
这样的阵仗不免让人有些飘飘然,可能是高跟鞋好久没穿,周可可脚步都不太知道怎么迈了,路走得七扭八歪的。
好不容易走到餐台前,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来,拦住了她的脚步。
“嘿。”
离甜点只有一步之遥,被拦住的周可可下意识就皱了皱眉。
在一阵“易太太”的热情问候中,她感觉这声尾音拖得懒洋洋的“嘿”,显得格外刺耳。
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小高总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不记得我了吗?”
本来想径自绕过去,听到他这么说,周可可才看着他认真地多想了一会儿。
“是你啊。”
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才有了印象,这个人就是那天她去找易寻的时候,在楼下遇到的那个轻浮的飞机头。
当时周可可的直觉果真没错,他确实是个超级富二代来着,吊儿郎当的那种。
小高总露出了一口白牙:“我叫高瞻。”
周可可礼貌地给了他一个浅浅的笑:“你爸爸刚才介绍过了。”她想起来,刚才在大高总身边,他还是规规矩矩说了一声“易太太好”的。
她不打算与这个人多聊,绕过了他,从餐台上端起一小碟重芝士。
“这个也很好吃,要不要试试?”高瞻却锲而不舍地跟了上来,不肯走。
她垂眸瞄了一眼他为她端起的甜点:“谢谢,我不喜欢草莓。”
“你多大啦?”对方的热情丝毫没有因此冷却,他笑嘻嘻地问。
对于这个冒犯的问题,周可可修养很好地仅仅是装作没听见。
“有二十岁吗?”他不受影响地继续嬉皮笑脸,“你看起来实在太小啦,真的已经结婚了吗?”
“……”周可可语塞了一下,刚想义正辞严地告诉他,她跟易寻是合法的,一回头就看到有个人直直地撞了过来,跟小高总正面碰了个满怀。
“哗啦——”在周可可的震惊下,那个人杯子里的红酒也尽数泼在了高公子的高档衬衣上,迅速地浸透了一大片。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始作俑者当即慌乱地道歉,周可可也在这时讶异地看清了她的脸。
还没叫出她的名字,那人就无意间转过头来,同样也看见了周可可。
“啊易太太,您这样真好看!”袁满眼睛一亮,扔下小高总就上前一步,牵住了周可可的手。
“……”周可可被猝不及防的赞美砸得一愣,稍稍从刚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把一部分惊转为了喜,“诶,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袁满激动满满地回答,还拉着她欢快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圈,“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今晚就要这样被我搞砸了呢。”
“我都说了没关系啦,就算我光头也会来的。”周可可心大地宽慰道,完全忘了自己在家奔溃暴走的样子。
两个活宝竟然就这样自顾自地寒暄了起来,完全忘了还有一个惨兮兮的人被晾在了一旁。
一身狼狈的高公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直到服务生过来递纸的递纸,拖地的拖地,袁满好像才终于想起自己闯的祸。
“小高总,您还好吧?”她赶紧又回去问候了一句。
对方的脸比锅底还黑:“你是故意的吗?”
“我得马上带您去换衣服,不然会着凉的呀。”袁满无视了质问,微笑着扶住了他的胳膊,“您注意脚下,这边走。”
不得不说,袁满能在易寻身边待上几年,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年轻的小高总完全不是对手。
即使积了一肚子火,但在场人群侧目纷纷,他只有暂且压下了脾气,乖乖地跟着人走。
闹腾完这一通之后,人很快散了。
留下周可可捧着芝士蛋糕站在原地,微怔着看他们离去的背影。
易寻是隔了一会儿从身后出现的,托住了她的后脑勺:“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噢,没什么,来拿点蛋糕吃。”周可可回过神,对着他笑了笑,忽然间感到脚背一阵凉飕飕、湿漉漉。
“怎么了?”易寻顺着她低头的动作一同看了过去。
是刚才的红酒,也溅了一点在她的鞋面上,羊皮的材质不防水,深红的酒渍已经将它染了色。
“给我。”易寻要过了她手里的碟子,一手帮她拿着,一手牵起了她,“去换一双。”
周可可跟着易寻从闹哄哄的会场离开,乘着安静的电梯上楼,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进备用的套房里。
在沙发上坐下后,她环视了四周,总觉得这样是不是小题大做了点,只是鞋子脏了一块,又不是像小高总那么惨,应该不大会有人注意到吧。
不过,当她两下蹬掉高跟鞋,感受到了紧随而来的舒畅,便立刻收起了刚才的念头。
穿这鞋真的好累,能找个地方暂时休息一下也好。
周可可低头观察着自己脚丫子上勒出的红印,易寻给司机打电话吩咐完毕,走了回来。
男人在身边坐下,她正要抬头的当儿,一样亮银色的东西递到了眼前。
“诶?”她接过来发了个愣。
是把小勺子,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周可可端起那块她从楼下带上来的重芝士。
“你要先吃一口吗?”本着分享精神,她扭头问他。
不过这也就是句客气话,为了规避浪费,自助餐中的甜点单块份量向来都是少得可怜,那块芝士蛋糕顶多三口的量。
易寻拍拍她的脑袋:“快吃吧。”
她这才捧着蛋糕吃了起来。
女孩子吃东西总是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埋着头细细地品。
即使是这样,唇瓣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些许奶油,她不经意地舔到,粉嫩的舌尖一晃,没有注意身边的男人眸色在那一刻暗了暗。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了门。
微妙的气氛瞬间瓦解,易寻去把门打开,是送鞋来的司机,手里捧着的盒子叠了高高一摞。
周可可放下碟子的时候,易寻已经替她挑好了鞋——一打开最上面的那个盒盖看了一眼,便留下它,让人把剩余的都拿走了。
“诶?我可以穿这个吗?”她伸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双平底的黑色芭蕾鞋,做工精致,与裙子的颜色很搭,而且一看质地就特别柔软,正好能慰藉一下她被高跟鞋摧残过的脚。
唯一不足就是可能会显得不那么正式,从前跟周光耀出席重要的场合,他是不会允许她这样穿的。
易寻回答周可可的方式是把鞋直接放在了她的脚边。
她开心地对着他笑了一下,弯下腰就把鞋套到了脚上,然后去系上面的绑带。
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手笨,周可可试了两遍,愣是没成功系好一个蝴蝶结,要知道这种简单的系扣平时对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空气中泛起一丝隐隐约约的尴尬,她百思不得其解,红着脸想要重新再来一遍,手里的两根绑带却在这时被人抽走。
易寻在她身边弯下了腰。
周可可本能地直起腰往后让了让,无意识地捏住了沙发的皮层。
原来,她是忘了先打一个活扣。
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忘掉?
她思绪钝钝地望着,感官却比平时更加敏锐,男人的西装外套一角,垂在她的膝盖上,柔软、微凉。他的衣袖偶尔也会不经意地蹭到她的腿踝,酥酥麻麻地掠过,光是那一边,就足够她回味很久。
她挡住他伸向另一边的手:“我会了。”
“……我自己来就好。”周可可轻轻地推着他的胳膊,这么小的力度可推不走人。
并且似乎,还会将人拉得更近。
七、
她怯怯地对上他投来的回视,下意识地把腿往旁边收了收。
那动作幅度很小,几乎不易察觉,他的视线明明还在她脸上,却仿佛多长了一双眼睛,手往下轻轻一捞,就握住她的腿侧扳了回来。
周可可瞠目,按在他身上的手指顷刻收紧。
“怕什么?”他问。
她的小腿纤细而修长,踝骨的形状如同钢琴抬起的白键,在他烫得像烙铁一样的手里,不堪一握。
她满脸通红地抓着他的手臂,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顿了顿,便直接又弯下了腰去,继续他刚才没完成的事。
烙铁松开了。
变成了零星的火点,依附在他的指关节上,时不时掠过她光洁的小腿。
除了认真地给她系绑带,他一心一意,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但那侵略的意味莫名浓重,随着他身上清爽的古龙香水,始终萦绕在她的身畔。
周可可的手指慢慢松懈,脸上的红晕却一直没有退下来。
“好了。”他直起了身。
一对纤纤的窄足裹在柔软的芭蕾鞋中,白皙的皮肤被黑色细带分割成漂亮的几何形状。
她的脑袋还钝着,易寻一问她:“要再休息一会儿吗?”她反应倒是立马快了起来,拨浪鼓似的摇头,把人都逗笑了。
周可可微微抬脚,在沙发下的地毯上踩了踩,便跟着易寻从沙发上起身离开。
也许是她的动作太急,站起来的那一刻,一阵晕眩感侵袭而来。
“怎么了?”
……
周可可被扶回了沙发上,只能如他所说的那样,“再休息一会儿”。
易寻摸了她的额头,没有发烧。
“应该是坐久了,”又是突然之间站起来,他想了想,猜测着,“血糖有点低。”
刚刚一头栽进了男人的怀里的周可可,听到这话,迷糊了一下。
他随即把桌上那一点剩余的蛋糕,给端了过来,单手捧在她面前。
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再吃一点。”
周可可犹豫了片刻,抬起了右手,拿起碟子上的那只小银勺。
她感觉有点冤枉,明明在几分钟之前也是吃了这糖分好高的芝士。
那为什么还会低血糖呢?
周可可困惑着叉起蛋糕,一小块送进嘴里,这时才迟钝地意识到,她和易寻的姿态未免亲密了些。
他一手托着东西,一手扶她,差不多是把她抱在了怀中。
她僵了一下。
再动的时候,动作不自觉就变得小心翼翼,幅度一小再小。
还好余量不多,碟子里的那点儿奶油终于被她刮得干净。
周可可看着易寻把东西放下,寻思这回站起来要慢慢的,她先慢慢地退出了他的臂弯。
像是逃课的小孩偷偷溜出教室——
而正背对着孩子们,在黑板上专心写着板书的老师,忽然回了头。
“可可。”易寻随手那么一下,就把她按住了。
逃课的小孩被逮了个正着,紧张地一应:“嗯?”
他对着她笑了笑,漂亮的薄唇勾出淡淡的弧度,在这之后,没有说话。
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安静得连落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嗯?”周可可又问了一声,还是没得到回应。
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慢慢变近。
易寻伸出手指,轻轻捏在了她的下巴上,揉捻了一下,又一下。
她的心跳就此失控,一度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好了。”却只听到简短的两个字,下一秒,他就松了手。
她纳闷地睁了眼,等看清他拇指上沾的一抹奶油,一下子愣了愣。
“慢点。”女孩子突然起了身,易寻也反应很快地将人扶住,陪着她一起出了房间。
乘电梯下楼的途中,她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
仅仅是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偷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那块被他摸过的地方,心情复杂地回味了一番。
认识以来,周可可第一次觉得易寻这个人,有点坏。
消失了一阵子,再回会场,台上的节目已经开始了很久,同桌的董事长一家都已就座。
换过衣服的小高总看起来蔫蔫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当众出了洋相,还没缓过来,他此时很安分地坐在父母中间,总算是没再肆无忌惮地对周可可抛媚眼。
银盛的周年庆典手笔很大,请来的主持人是某著名卫视的名嘴。
周可可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身材苗条的美人,竟然是经常被网友诟病脸大腿粗的一位女演员,没想到现实中她的脸原来这么小。
酒桌上的来往周可可没怎么参与,她尽情地看了一晚上的明星,顺带着吃饱喝足。
只在袁秘书过来向领导们敬酒的时候,开开心心地拉着她喝了一杯果汁。
“袁小姐,你不能再喝酒啦。”周可可放下杯子时发现袁满站立好像不太稳,伸手扶住她,“你座位在哪儿呀?”
袁满坐的是秘书桌,周可可扶她过去的时候,眼前一晃而过全是长腿知性美女,再仔细看,还有两位气质不错的男士。
能在秘书团里混下来的都是人精,周可可一来就被他们团团围住,走不开了。
“易太太,好想知道,您是怎么和易总认识的呀?”其中一位嘴最甜的秘书先生诚意满满地用红酒敬了周可可的可乐,问出了整个集团员工今晚最关心的问题。
“对对对!”秘书们一阵附和。
周可可也一阵脸热:“我和他……”
“我猜猜,你们两家父母本来就是朋友?是世交?”另一位美女秘书接过了话头,“你家境一定很好吧?”
那位秘书是颇为明艳的长相,沾染了酒精的脸上蒙了层醺色,看上去愈加妩媚动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话明面上像是恭维,周可可总觉得听着哪儿怪怪的。
周可可没放在心上,只是说:“没有,我家境很一般。”
“易太太谦虚了。”秘书们随即打起了圆场,然而,人群中很快又突兀地响起了一句:“你瞒不过我的。”
依然是那个女孩,她笑了起来,漂亮的脸蛋有股恃靓行凶的美艳:“一看你就是从小被保护得特别好的女孩子。”
众人一愣,先前那位开了话头的秘书先生赶紧拉了拉她:“你喝多了……”
女孩满不在乎地把他往身后一推。
“看来易总也是个普通人,结婚对象要找门当户对的。”她说话口齿倒是依旧清晰有条理,不像醉到失去理智的状态,“也是,婚姻就是利益交换,什么喜欢不喜欢,完全不重要。”在众人的傻眼下,她弯起了狭长的眼睛,对着周可可冷笑,“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有用,而且男人在本质上,更愿意选择像你这样看起来好掌控的女孩。”
周可可吸了吸鼻子。
空气中好像传来了什么香味,那是庆典的后半场又加了菜,一群人在那边排队吃起了黑毛牛铁板烧。
仿佛压根儿没听到那女孩说了什么,她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啊,牛排好吃……”就扶着椅子起了身,伸头往那边看了看。
秘书们恐慌地给她让了道,刚才看她抽鼻子,他们一度提心吊胆,还以为下一秒她就会掉眼泪。
而靠在椅子上打了半天盹的袁满这会儿终于悠悠转醒过来:“诶,易太太,去哪儿?”
“吃牛排吗?”周可可向她发出了邀请。
“走!”酒醒了不少的袁秘书一骨碌就站了起来。
“你站住。”正当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那位漂亮秘书再次发出了令人窒息的挑衅。
她走到周可可的身后,不依不饶地道:“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不明情况的袁满先回了头,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对不起,易太太您别管她……”秘书们只有无奈地替自己的同事再三道歉,“她喝多了,真的不是针对您。”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人拖走,试图阻止她继续胡说八道,拉扯中她竟然还喊了起来,立刻被一把捂住了嘴。
一片胡乱中,周可可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你喝多了,我其实不想和你计较。”她蹙眉看着那个狼狈兮兮的漂亮女孩,由衷地感到一阵可惜,“不过你说话真的好奇怪,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易寻了,不算什么世交,我爷爷就是个县城里开面馆的,请他吃过几次面而已。”
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包括袁满在内的一众秘书,都是一脸惊讶状。
周可可撇头想了想,嘀咕着道:“我也没什么利益能跟他交换,家里还有一堆麻烦要等着他帮我解决,你们不信就问问袁秘书好了。”
被一道道目光焦点的袁满一愣神,就大致猜到了刚才发生的事,她当即发作:“你们都跟易太太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可可拉了拉袁满的手,她的话还没说完。
“就算这样,易寻还是要和我结婚,”她坦然地注视着那个莫名敌视自己的女孩子,“他不是喜欢我,难道喜欢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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